林如海看了他一眼,道:“读书习文上蠢笨如猪,别的上面倒是敏锐。”
见贾玩气急败坏的准备顶嘴,又道:“这些日子以来,我们查到的私盐虽不算多,又数次失手,然而与我而言,不过白跑一趟,留了把柄让他们去陛下面前嚼嚼舌根罢了。
“但这些人,却已足足两个多月,连一颗私盐都没能运出去了。每拖一日,损失的便是海量的银子。若只是少挣些也就罢了,偏偏有些份额,不是你少挣就可以不给的……他们岂能不急?
“设下陷阱又如何?以为我会因此束手束脚,让他们有机会暗度陈仓?我偏偏明知是陷阱也要去搜,看他们谁还敢动!
“杀人又如何?最早埋下的棋子是被清了,可这两个月,被我抓过又放的,足有上百人,他们若有本事,便全杀了!”
在贾玩的印象中,林如海一惯儒雅从容,一举一动令人如沐春风,所谓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便是如此,可这一刻,却威势外露、霸气尽显,竟又是另一番风流。
贾玩眨了眨眼,道:“若万一他们罢市呢?”
林如海道:“如若罢市,便说明他们已走投无路,更没什么可惧了。”
贾玩好奇道:“师傅,私盐的利润到底有多高?”
林如海道:“你可知道外面一斤盐卖多少文钱?”
贾玩汗颜,他长这么大,连根糖葫芦都没自己买过,更别提盐了。
林如海不由叹气,他跟这不谙世事的小东西,说什么官盐私盐呢?
淡淡道:“四十文。”
见贾玩依旧一脸茫然,知道他对“四十文”这个数额也毫无概念,又叹了口气,道:“你可知盐场产盐,成本为几何?”
林如海自然知道他更答不出来,直接说出答案:“一文半。”
一文半的东西卖四十文!
贾玩咋舌:这简直比后世那些卖药的还坑。
而且这可不是偶尔才用一次,一次只用个三五盒的西药,而是每个人每天都不可或缺的生活必须品。
贾玩道:“难怪天底下那么多人,愿意冒着杀头的危险贩私盐了。”
朝廷也太黑了。
林如海淡淡一笑,道:“你若以为这些钱都进了国库,就大错特错了。朝廷官盐,每一百斤为一引,一引盐课税一百五十文。”
所以一斤盐,朝廷只收一文半?
贾玩瞠目结舌:“那钱呢?”
林如海笑笑,没有说话。
其实不说贾玩也能想象,一部分朝上头上供,一部分给漕帮分成,剩下的,就进了盐商的腰包。只是这胃口,也未免太大了。
道:“所以外面那些人,闹得天翻地覆,又是设陷阱,又是杀人的,就为了省这一文半的税银?”
“不然呢?”
贾玩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好,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贪婪这东西,原就是没有止境的。
便在后世还不是一样,有些人早已是千万富豪,坐拥常人几十辈子都挣不到的财富,照样想方设法的偷税漏税。
只听林如海又道:“先前刑部的大牢里,收押着一个命犯,曾做个几年盐商。我上任前特意见了他一面,听他所言,他每年销售定额盐引70余万引,获利60余万两,而夹带的私盐获利160万两。”
贾玩已经放弃计算这些银子换成人民币是多少钱了,道:“师傅,我看这些人为了钱已经丧心病狂了,什么事儿都做的出来,您以后出入也要小心些才好。”
林如海点头:“我会的。”
正说着话,林全匆匆而来,道:“老爷,不好了,盐商罢市了!”
林如海和贾玩对视一眼,林如海微微一笑道:“陛下那边正缺银子使呢,这些人倒也及时。”
……
八月十七日,扬州盐商集体罢市,百姓无盐可用,纷纷到巡盐御史府、扬州知府等府门前跪拜哀求。
扬州巡盐御史林如海闭门不出,扬州知府等出面安抚,并招盐商议事,却不欢而散。
八月二十四日,百姓跪求无果,盛怒下冲进巡盐御史府,打砸抢一空,巡盐御史林如海带着家小,在画舫中暂住。
然罢市仍在继续,百姓撑小舟拦住画舫去路,并拒绝出售任何东西与林家人,不得已,林如海一干人等只能在江中煮鱼为食。
八月二十七日,粮食木炭用尽,林如海广发请帖,邀盐商及漕帮众人,于聚贤阁会饮。
二十八日晚,聚贤阁中觥筹交错、宾主尽欢,码头上,数百人趁着月色搬运私盐上船,悄然离开码头。
然行不过半里,忽然眼前火光大亮,数百条渔船拦住去路,虽是渔船,上面却站满士兵,刀出鞘、弓满弦……却是林如海从江浙一带悄悄“借”来的水师。
是役,查获私盐三十万斤,扬州盐商有七成参与此案,人赃并获,于聚贤阁内被一起擒获。
按律抄没其家产,得银七百余万两,其余金玉古玩等不计其数。
消息传入京城,满朝震惊,陛下龙颜大怒,提天子剑怒斩龙案,大骂朝臣无能,至使朝政糜烂至此,当场将三品都转盐运使司盐运使及以下运通、运判等官员一并撤职查办,并抄没家产,令刑部严审。
末了提剑怒问众臣:盐运使一职该让何人接替?
众臣皆不敢言,唯有曾任天子太傅的张学士言道:“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既然这些人无能,那就另寻有能之人便是。扬州巡盐御史林如海,乃前科探花,出身翰林,有才有德,此番又立下大功,当破格提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