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节(2 / 2)

赶车的亲兵一脚过去,把周瑞踹在地上,喝道:“二爷打你是抬举你,本该我来。”说完,抢过贾琏的鞭子,在空中抖了一个半圆,“呼呼”作响着朝周瑞头上盖去。

贾琏看的开心不已,一个劲儿叫道:“再打,再打,越重越好,打死算爷的。”

凤姐儿掀起帘子骂道:“这当口跟奴才较什么劲,快滚回来。”外头的声响吵醒了巧姐儿,她本来就睡的不踏实,又被这么一闹,顿时哭了起来。贾琏听见女儿哭了,也顾不上跟周瑞较劲,急忙钻回车里,那亲兵见二爷不计较了,踹开周瑞,也坐回去赶车。

周瑞趴在地上,一头血水,满眼阴鸷。这一家人鬼鬼祟祟,没知会二太太,不知要去哪里。等他回去告诉给二太太,势必要让他们讨不了好去,那时才知道他周瑞大爷的手段呢。

王夫人本来就在闹心王子腾突然死在城外的事情,想抓贾琏去干活却找不到人,再被周瑞一顿添油加醋,当即怒上心头——就去找史太君告状了,现在的王夫人也只剩下这点手段。

史太君今早也是睡梦中被吵醒的,却是来人要找大观园里的姑娘们入宫,顿时喜上眉梢。本来元春失宠了以后她就一直准备再培养探春送进宫去,姐妹互助,可是却迟迟找不到机会。却不料,今日突然有人拿着宫中的名帖宣召探春和湘云入宫。这两个女孩儿都是她身边长大的,不论谁得宠,她都是受益人。故而这一天,史太君一直在忐忑和兴奋中度过,好不容易才被鸳鸯劝着吃过午饭略躺躺,马上又被王夫人吵醒了。

原以为又是好消息,还挺高兴的让鸳鸯上极品贡茶,结果王夫人顶着一张哭丧脸才进屋,史太君就告诉鸳鸯:“下去吧,不用伺候了。”连茶也没上,座也没让,直接让王夫人有话快说:“又谁对不起你了?顶着这样一张脸,存心来寻我老太婆的晦气么?”

王夫人张口就哭道:“我那苦命的哥哥,巡边好几年,兢兢业业……”

史太君满心不耐烦的打断道:“王大人死了确实可惜,但你再哭又有什么用?正经把眼泪收一收,派琏儿去好生打听经过,料理后事吧。”

王夫人马上道:“现如今琏儿哪里还肯听我的话?刚才我派周瑞去找他,他不但不理,还把周瑞打了一顿,甚至说‘打死了算’。老话说得好:‘打狗也要看主人’,他打的哪里是周瑞?分明就是想打我了,我哪里还敢说什么。”

史太君不悦道:“就知道大房没有什么好苗子,左一个右一个的,都要翻天了。琏儿过去也算乖巧,却跟着老大学的越来越混账,去把他叫来,我骂他。”

王夫人进谗言的速度一点儿不比周瑞慢:“我是怕了的,老太太受累,让人去请琏二爷吧。”

她越是示弱,史太君就越要耍威风,当即叫来赖大,道:“去把琏儿那个下流种子拿回来。”

王夫人假惺惺道:“赖管家多带些人去吧,琏儿身边好些力壮的长随小厮跟着,没得再伤着你。”

史太君拍着炕桌怒道:“赖大是我派去的人,我看哪个混账敢动手?”

赖大狐假虎威的去了,带着大力长随当街纵马,正好把贾琏一行人堵在离城门不足一里地的必经之路上,来来往往的人车马都不少,贾琏急的火冒三丈,却不能再大打出手了。因为狡猾的赖大还没下马就大喊“老太太急找琏二爷”,贾琏可以对着婶子派来的人痛打大骂,却不能对祖母的人动手。

凤姐儿急的恨不能拆了赖大,却又无法出面,平儿焦急的哄着哭不停的巧姐儿,宁珊的亲兵纷纷下车下马将贾琏一家乘坐的马车围在中间,但一时也不知道是不是应该直接动手把人掀翻在地。更倒霉的是,赖大的嗓门太大,把城门处巡逻的士兵也都给招来了。

贾琏越发慌得没办法,眼睛左右扫视,盼着有人能出来解个围。赖大却见人越多越来劲儿,一口一个“老太太想二爷二奶奶了”,再来便是“老太太伤心亲家身亡”,接着又是“郁结于心,盼着二爷二奶奶回去开解”的,说的动情入理,围观人等议论纷纷,俨然把贾琏抹黑成了不孝之徒。

这倒也罢了,毕竟是奴才,贾琏真想耍威风也还能对付。坏就坏在赖大把王子腾的名儿给说出来了,车里的凤姐儿听了,脑袋“嗡”的一声涨的老大,掀起帘子就叫贾琏:“我叔叔怎么了?你告诉我呀!”

贾琏被前后夹击,闹得焦头烂额,也没了好气,呵斥凤姐儿道:“回去,这是你出头的地方吗?”

可凤姐儿不管这些,说得好听叫率性直爽,说的难听她就是随心所欲惯了,根本不管什么贵族妇人不能当街露面之类的约束,索性走出来指着贾琏问道:“你都瞒着我些什么?”

赖大眼珠一转,虽然不明白为什么消息传进京这么久了,凤姐儿却还一无所知,但这不妨碍他判断出两口子之间可以挑拨,当即道:“好叫二奶奶知道,亲家老爷暴病身亡,至今仍停尸在外,老太太心口疼的厉害,直说让琏二爷去料理,却不知为什么二爷迟迟不肯回家,这事儿……”

凤姐儿乍闻噩耗,怔在当场,眼泪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围观众人见了更加喧哗嘈杂,就连城门官都对着贾琏指指点点。

贾琏本就心虚胆怯,被这么多人一起哄,不说两股战战也好不到哪儿去。宁珊的亲兵打仗不成问题,打嘴仗却不大灵活,跟赖大这种刁钻成性的恶奴没法比,光着急却想不出什么话来,有心上去开打,却碍于城门官已经过来,若惹起了他的反感,只怕出城不易。

平儿在车厢中一直拉扯凤姐儿,小声劝道:“二奶奶,当务之急是出城啊,大老爷的事情咱们出去了再说。”平儿是自幼伺候凤姐儿的,王家出身的陪嫁,因此管王子腾喊大老爷。

凤姐儿也回过神来,想起这一路的紧张,抹了把泪道:“先出去,出去了咱们再算账。”

贾琏松了口气,脑子也转开了,指着赖大道:“爷这次出去就是去料理叔父的后事的,今早才听说的,和户部也告了假。正巧老太太也是让我去办这件事,你就去回话吧,爷先走一步。”说完钻回车厢就叫:“快走,别耽误时间。”

城门官听了半天,虽然还有些纳闷,但贾琏的借口找的很好,便不打算拦他们。然而赖大的任务是把贾琏找回去让史太君骂了出去,就这么放他走了,挨骂的岂不就是自己了?赖大当然不干,抓着车辕不放,口中道:“虽说是同一件事,但保不齐老太太还有旁的吩咐,二爷也不急在这一时,还是随奴才回去见过老太太再走吧。”围观众人又一致点头称是,当今的世道就是这样,甭管是高官豪族还是贫民百姓,家中老人发话,小辈若敢不听,那是要被众口唾骂的。

凤姐儿急的在车厢中一直骂人,骂了赖大骂周瑞,骂了奴才骂主子,平儿一直紧张的抓着身下的流苏座垫,把边缘都扯起毛了。巧姐儿最可怜,这一整天又饿又累却不得休息,此时听着外面的嘈杂,心里害怕,又哭了起来。

贾琏彻底没招儿了,只好跳下马车,嘱咐亲兵道:“你们送二奶奶先出城,我回去见过老太太再追上去。”闹到这个地步,眼见着城门就在眼前他却无论如何也走不了了。但也不能拖着凤姐儿和巧姐儿一块堵在这里,谁知道再拖下去会不会有变故?还能不能走成?贾琏豁出去了,大不了回去找大哥一起面对皇家的发作吧,他的妻儿必须送走。

凤姐儿泪水涟涟,生平头一次感受到了贾琏的大丈夫气概,百感交集。亲兵小头目略一沉思,分出一半人跟车出城,亲自带着剩下的人护送贾琏,道:“将军吩咐咱们保护二爷一家,断不能让二爷独自回去。”贾琏有气无力爬上一匹马,话都懒得说,朝大观园方向疾驰而去,赖大被甩在身后,猝不及防吃了一嘴马蹄灰。

众亲兵跟着贾琏一阵飞驰,转过一个路口,见四下无人,贾琏忽然勒马停住,众人反应极快的都停了下来,七嘴八舌问道:“二爷如何停在这儿了?”

贾琏狞笑着回头道:“诸位大哥,烦劳你们,就在这儿把那些狗奴才都收拾了。”

一个小兵叫道:“二爷这是不打算回去了?”

贾琏笑的愈发狰狞道:“对,一群牢骚娘们儿,爷不伺候了。”

亲兵头子赞道:“这才像将军的兄弟,有血性。成,二爷往边上站站,咱们动手粗鲁,别崩上血。”

横行贾家数十年之久的赖大,好日子算是走到头儿了。

另一边,凤姐儿和平儿出了城,一步不敢停留的疾走至天色将黑,亲兵下马,围住马车,道:“二奶奶和平姑娘且忍一忍,今日是赶不到下处了,还请在车内休息。”

凤姐儿掀起帘子问道:“二爷可跟上来了?”

外面昏暗的看不清人脸,只听到另一人的声音回道:“不曾看见。”

凤姐儿鼻子一酸,险些落泪,回头对平儿低语道:“我只说二爷成日家偷奸耍滑,不曾想也有那样的血性。咱们是出来了,他却陷在城中可如何是好?”

平儿也心慌意乱,只随口敷衍道:“有大爷在呢,必不会看着二爷吃亏。”

凤姐儿黯然道:“咱们做的事儿,可是违逆皇家的意思啊,太上皇是多么霸道的性子,岂能轻饶了?”

平儿只好道:“出都出来了,多想也无益,奶奶且将就着歇一歇吧,明日怕是仍旧要赶路呢。”

凤姐儿把巧姐儿搂在怀里,头挨着头,长叹一声,闭上了眼睛。平儿靠在车厢壁上,胡乱把斗篷一披,将头埋住,也不再做声了。

被娇妻美妾担心着的贾琏狠狠出了一口恶气之后也放开了心胸,索性请众亲兵去喝酒吃饭。他今日也是跟着折腾了一天,至今粒米未进,腹中早已饥渴难耐。亲兵头目劝道:“二爷再忍忍,出城赶上二奶奶,咱们到驿站再用饭。”

贾琏拒绝道:“怕什么,爷还就不跑了。”说罢执意要先用饭,还力邀众人一道痛饮几杯,被硬生生抢了杯子才作罢。一行人正吃着,忽见外面进来一小队人,两个主子模样,四个长随打扮,坐在堂中便催酒菜,声音有些耳熟,贾琏定睛一看,笑着高叫:“蓉儿,蔷儿,看见叔叔也不过来请安吗?”

来人正是被贾珍甩下的蓉蔷二人,他们也不知道今日这一出大撤退究竟所为何事,故此也没有太害怕,按部就班的收拾了准备赶路。行至半路觉得饥饿,也跑到酒肆里用饭,恰好撞上了贾琏,遂凑在一处,一顿饭没吃完,两人已被贾琏忽悠着决定一道北上了。

第177章 二虎相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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