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云霍然转身,死死地盯着翠缕。
翠缕含泪继续道:“三爷打发贴身小厮过来,说外头已经沸沸扬扬了,不到晌午时分,许多官兵就冲进保龄侯府和忠靖侯府两处,小厮来时他们已押走了两位侯爷,其他成丁没成丁的爷们也入狱了,太太奶奶们都被锁在后院一处下人房里,有人严加看守。”
湘云不及听完,加快脚步往二门走去,寒冬腊月之时,急得满脸是汗,她来时坐的车就在二门,急急忙忙地打道回府,盘算着命人去何人家里打探详情。
回到家中,湘云便问葛煦史家是因为什么事抄家的。
葛煦叹了一口气,扶着她的肩膀,道:“好几宗罪,一是和甄家来往吃了瓜落儿,二是受到了原先卫伯府的牵连,三是任上亏空,四是欠银不还,最要紧的是和先义忠亲王来往的一件旧案也翻出来了,林林总总十好几条。”
湘云满脸泪痕,道:“说来说去,不如说是得罪了人罢?到底有什么罪过,竟到抄家治罪的地步?那卫伯不也只是罢职削爵罚款。”
葛煦摇头道:“比之卫伯府,咱们两个叔叔犯的事更厉害些,说是受卫伯府牵连,不如说是叔叔牵连了卫伯府。我亲自央求父亲的几个同年才知道,几个月前卫伯任上失误其实就是因叔叔之事所致,具体是因为何事,我就打探不出来了。”
说完,他放低了声音,道:“抄家之前,兵士未至,叔叔家就先得到了消息,打发几个下人拉了一车的东西过来要寄存在我们这里,被我拒绝了。”
湘云一听,忙问为何。
葛煦沉声道:“咱们老爷正等着起复,这时候匿藏犯官财物,无异于自寻死路。我跟来人说了,我们家不缺钱,不缺门路,叔叔家出事,我们定会尽心打点,务必帮叔叔疏通,花再多的钱都愿意,但是不能匿藏叔叔家的东西。”
湘云犹不明白,葛煦不得不将律例仔细说与她听,她醒悟道:“我知道了,三爷做得对,不该匿藏他们的东西,将来打点实在缺钱,拿我的头面去折变。”
葛煦目露赞许,道:“奶奶这么想就对了,帮忙须得量力而行。至于帮叔叔打点的花费很不必折变奶奶的头面衣服,咱们家自有银子可用。咱们家在京城毕竟根基不深,老爷和太太都不在,咱们两个万万不能惹祸上身。”
却说湘云走得匆忙,宝钗和李纨出来时就察觉到了,不知发生何事,并没有放在心上。
妯娌两个往王夫人上房去,只见几个女人慌里慌张地在王夫人跟前说话,当地放着七八个箱子,没有合拢,露出一些珠光宝气。见到她们进来,几个女人立刻掩住了话,脸上犹有惊悸之色。宝钗心中一动,认出其中一个是保龄侯府曾经来接过湘云的婆子。
王夫人抬起手,腕上的佛珠愈加圆润光泽,缓缓地道:“我都知道了,你们放心,我即刻命人送你们出城,远远地走开,不叫人见到。至于东西,没人敢来我们家问。”
几个女人千恩万谢,跟着王夫人的陪房退了出去。
李纨不觉想起甄家送东西来的场景,开口道:“太太,保龄侯府的人过来做什么?这些东西是送给太太的?还是送给府上的?若是送给府上的,我就收进内库。”
王夫人命玉钏儿吩咐婆子把东西搬到自己库房里,等屋里没有下人在了,才看向李纨,说道:“不是给府上的,单给我,不用收进内库。正好我有事找你,可巧你就来了,不必我再派人过去。兰小子一日比一日大了,每日读书习武,十分辛苦,你这个做母亲尽心照料他要紧,回头将对牌送过来,家务移交给宝玉媳妇管理。”
李纨闻言一怔,心中大急,道:“太太,莫不是我有什么不周之处?”她已掌管府中家务数年,在府里的地位早已今非昔比,尝到了这样的好处,如何甘心撒手?不说能捞取的油水,单是下人为了差事送来的孝敬也是十分可观。
虽然荣国府的架子早就倒了,但是还债时也卖了许多下人,每年庄田都有租子送来,银子不够使时哪怕是东挪西借,仍旧很有油水,所以李纨舍不得放弃管家奶奶之职。
王夫人端起几上的茶碗喝了一口,然后捻动腕上的佛珠,道:“你办事很妥当,没有任何疏漏,但是咱们家的规矩,终究不该你管家,因我实在无人可用,才叫你理事,饶是这么着,每逢喜庆大事都得凤丫头出面,实在不好看。如今你兄弟媳妇进门了,我也放心交给她,你就清清静静地在家照顾兰哥儿,等他给你挣个凤冠霞帔回来。”
王夫人话都说到这样的地步了,即使李纨不愿意,也只得从袖中将对牌拿出,交给王夫人,眼睁睁地看着她转手给宝钗。
宝钗推辞不过,才双手接过。
王夫人对着李纨道:“你们是嫡亲的妯娌,以后你屋里缺什么,就打发人跟宝玉媳妇说一声,自然不会少了你的。如今宝玉和宝丫头成亲,都不住在里头,四丫头常住东院,你和兰哥儿也都搬出来罢,住回原来之处,锁了园子,倒能省一抿子花费。”
李纨低声答应,满心都是郁气。搬出来住在那里?大跨院已经给宝玉了,别处都十分狭窄,尤其是自己原来住的房舍,哪里比得上稻香村阔朗?
出了王夫人的院落,李纨不等宝钗赔罪就道:“我得回去收拾东西,万事都交给你了。”
宝钗目送李纨,回到新房。
她们妯娌两个才离开,凤姐就匆匆忙忙地到了。
原来她已经听说史家被抄的事情了,想起贾母,先吩咐上下人等,说道:“老太太身上不好,这件事不许叫老太太知道,倘或传了一点儿风声进老太太的耳朵里,皮不揭了你们的!”刚吩咐完就听到王夫人又收了东西,少不得赶过来劝说。
王夫人正在佛前念经,听了她的来意,道:“慌什么?我都不怕,你怕什么?往年比这大的事情也不是没经过,哪一回出过事?”
凤姐气急败坏,道:“以前就是有人告咱们家谋反都不怕,眼下人人自危的时候哪里能做这些事?姑妈这样揽事上身,可怎么好?史家被抄,其中就有一个罪名是和甄家有关,太太那年收下甄家的东西,尚未撇干净,此时又收史家的,外面可就等着抓咱们的罪名儿呢!”
她不想管二房,但两房没分家,一损俱损一荣俱荣,明知王夫人不肯听自己的,凤姐也只能苦口婆心地劝王夫人,希望减轻点罪过。
王夫人道:“谁敢抓咱们家的罪名儿?咱们家有什么罪名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