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病时,林智天天陪伴枕畔,颇为劳累,贾敏到家时,他们姐弟二人正睡着,林如海心疼儿女,就没让人叫醒他们起来迎接贾敏回来。
贾敏听完这些,起身就要去看他们,嘴里嗔道:“玉儿才多大,老爷就说这些?等她再大些,教导不迟。从前我就说老爷教玉儿的,她能懂多少?别是揠苗助长。现今可好,她受到了这样的打击,日后如何是好?”
林如海扶着她的手一同往黛玉房中走去,笑道:“早些让她知道厉害才好,人生哪能一帆风顺?别一副天下她第一的模样才好。此时早知,总比晚知道强。咱们家的儿女都是极聪颖,可是若因此恃才傲物就不好了。咱们就这么一个女儿,须得教导得更出挑些,这样才好挑人家,而非别人家挑她。玉儿身子本弱,这一点是各家极忌讳的,虽说能调理好,但是议亲往往极早,只好在别的上头用心,叫人挑不出短处。”
贾敏摇头道:“哪家小姐不是如此?我瞧她们只比咱们玉儿略强些,个个娇生惯养,游园便是走动了,余者一应不必劳累,也是三灾八难的多,倒是那些时常劳作的庄稼媳妇,才称得上是身强体壮。咱们也没有让女儿去劳作的道理。”
周围人等听了这话,不由得都笑了。
林如海亦道:“你见到了多少庄稼媳妇?倒知道这些?”
贾敏得意地道:“我见了许多呢,这回,因同睿儿提起宋婆一事,睿儿大受震动,极懂事地要去乡下看看,说是了解民生。我们没去自家的庄子,选了一处山村,去了几日才算明白,庄稼人辛苦非我等所能想象得到。倒是她们媳妇丫头们都能做活,力气不比男人小,一百来斤的东西轻而易举地就就能扛起来,听说,若是吃得饱了,一年到头极少生病。”
说话间到了黛玉房中,茜纱窗开,鲛绡帐动,睡在其内的黛玉若隐若现,细看,旁边还有一张晶莹如玉的面庞,却是林智,盖着纱衾,手里攥着黛玉一缕青丝,亦睡得正香。
白鹭放下手里的针线,过来挽起纱帐,挂在两侧的铜钩上,轻声道:“姑娘今日倒好些。”
林如海和贾敏看了一回,又见黛玉枕畔还放着书,贾敏横了林如海一眼,伸手拿起翻开,是春秋,她便递给雪雁,嘱咐道:“姑娘尚未痊愈,别叫她看书劳了神,等她好了,什么书看不得?她读这些书,为的是明理,可不是去参加科举考试,做得再好有什么用?”
诸位丫鬟听了,抿嘴一笑。
黛玉的奇才并不限于闺阁之中,林如海不肯拘束她和凡俗女子一般,格外溺爱,贾敏虽然欣喜丈夫疼爱女儿之心,但是毕竟她是闺阁女子,难免觉得有些出格,不过若是教养得当,倒无不妥,故不如何反对。
黛玉醒来时,已近傍晚了,窗外天际云如火烧,绚丽非常。
黛玉起身走到窗前,道:“这样好看的景,不知道映着原野该当如何。”
吹墨洗砚等人尚未言语,便见林智揉着眼睛坐起身,扭头看到黛玉方才放心,道:“等姐姐大好了,我陪姐姐出去看。”
黛玉点头称是,等人送水上来洗漱,冷不防听雪雁道:“太太回来了。”
姐弟二人闻听此语,大喜过望,忙忙地梳洗完毕,匆匆就往上房走去,果然见到贾敏正同林如海说话,说到京城中诸事,看见一双儿女过来,贾敏忙止住话题,笑道:“玉儿醒了?智儿倒是好弟弟,这样陪着姐姐。”
姐弟行过礼,凑到贾敏跟前,黛玉道:“妈,爹爹说我文章做得不好。”
贾敏顿时莞尔,搂着她道:“明儿见了你父亲的文章,咱们也说他做得不好。”
黛玉蹙起眉头,叹了一口气,道:“那不行。爹爹的诗词文章都是最好的,我怎么能因自己做得不好,就说爹爹的不好呢?我日后还要随爹爹好生学习。俞哥哥说了,我现在年纪还小,等我长大了,文章就做得好了。”
林如海不禁道:“恒儿的话你怎么就听进去了?”
黛玉想了想,道:“爹爹说我的文章做得不好,我也听进去了,俞哥哥说得也有道理,我自然也听。难道俞哥哥说得不对?若是不对,我就不听了。”
贾敏笑看了林如海一眼,道:“行了,老爷多大的人了,还计较这些。”
一家四人只差林睿,过了几日,林睿方回来,一家团聚,黛玉和林智尤其欢喜。林睿一朝进学,有一些春风得意马蹄疾的味道,面上亦有洋洋得意之色,林如海却是叫来好生说了他几句,林睿一听,狂傲之气尽收,行事渐渐稳重起来。
近来俞老太太身体欠安,俞恒侍疾床前,方不曾回姑苏,闻得林睿回来,自觉欢喜,待俞老太太痊愈后,常去林家同林睿切磋,等到六七月,已没人再说他们考中秀才的事情,他们方偶尔随林如海出门应酬。
此时贾敏康健如昔,平安度过上辈子亡故之日,林如海真正地放下心。他最担心的便是自己家人,今见妻儿无事,说不尽的满心欢喜。
贾敏不明白林如海怎地如此看重自己身体好坏,见他不再如此,也松了一口气。
不久,京都奏准起复旧员的消息传来江南,许多人四下寻找门路,林如海因郭拂仙早就起复了,本不多加留意,不久却听说贾雨村恳求东家甄应嘉,甄家因在江南,对京都之事不如贾家,便书信一封,荐举贾雨村过去投奔,一应打点使费皆出自甄家。
林如海微微一叹,兜兜转转这么些年,没想到贾雨村的起复还是求到了贾家门上。
贾政本就喜读书人,礼贤下士,扶弱救贫,极有祖父遗风,见到贾雨村,自是喜欢得不得了,果然竭力相助,很快便替他谋了个复职候缺。
贾政虽不管事,近来颇听周瑞夫妇所为,很是仗势欺人,不知何人传递到他耳中,说周瑞霸占乡民良田,又说周瑞家的如何强取豪夺,贾政面上无光,回来便向王夫人发了一顿脾气,只命将周瑞家的打出去,说是玷辱了祖宗门风。王夫人最倚重周瑞家的,如何愿意?何况此事早就过去了,怎地重新提起?但见贾政大怒,只得忍住气解劝,好说歹说,方留下了周瑞夫妇,只是因贾政之命,到底打了周瑞家的二十板子,革除了周瑞的差事。
贾赦听说,冷笑一声,他就是料到了贾政的性子才命人传到贾政跟前,果然,上回王夫人包庇周瑞家的,现今捅到贾政跟前,贾政义正言辞地处理了周瑞家的。
贾琏和陈娇娇面面相觑,实没想到是贾赦所为。
晚间在枕畔,陈娇娇笑道:“我在老太太跟前说了那么些话,都没能惩处了周瑞家的,不过就是罚了三个月的月钱,谁不知道二太太护着周瑞家的?没想到老爷倒替咱们出气了。虽然隔了几个月才如此,可是到底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贾琏叹道:“老爷的心思要是用在正途上,哪里落得如此?”
正欲再说什么,忽听外面几声云板,紧接着慌里慌张地进来人道:“珠大爷没了!”
☆、第064章:
骤然听到这等消息,贾琏和陈娇娇俱是惊愕非常,闻听是因一场风寒病故,更觉奇异。
陈娇娇极少见到贾珠,也不知贾珠的脾性,贾琏却是十分明白,他又是个爱打听消息的,即使他们不在意荣国府的归属,但是却时时刻刻留意二房的动向,免得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算计了去。贾珠娶妻前后,房里有两个通房丫头,一个没过明路的,等到李纨进门,少不得又开了一个陪嫁丫头的脸儿放在屋里,这就是四个。
纵欲过度,常伤元气,贾琏得外祖等人教导,对此十分在意,不敢放纵,而贾珠却是自恃年轻不知保养,他们府里的规矩是长辈身边的人比年轻的主子有体面,贾珠迂腐近乎呆板,难免放纵了些,他不似自己老子天天炖着补品吃,又日夜苦读,哪里经得起一场病。
若是贾政和王夫人知道乃因自己所赐的丫鬟导致如此后果,不知可会后悔当日举动?
贾琏嘴角掠过一丝嘲讽,早些年自己还劝着贾珠些,后来便不管了,枉费姑父呕心沥血地替他们打点,竟不争气。但是他和贾珠毕竟多年的兄弟情分,贾琏匆忙起身穿衣,嘱咐陈娇娇道:“娇娇,你和我一同过去,免得咱们晚一步,叫那边说嘴。死者为大,咱们和二房有再多的不和,也不能摊到珠大哥身上。他这样年轻就去了,咱们去送一送罢。”
陈娇娇默默下床,先服侍贾琏穿好,方唤丫头进来收拾,道:“我得去给珠大嫂子道恼去,珠大嫂子倒是循规蹈矩的人,和那边不同。可怜了他们母子了,兰哥儿还这么小。”
提到贾兰,贾琏也是有儿子的人,有些怜悯地道:“只好日后多照应些了。”
他们两家不好,却不必殃及幼儿。
贾琏如今秉承君子之道,处处跟着林如海学,倒也不会因二房而迁怒贾兰。就是贾母那样疼爱宝玉,宝玉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他们虽不满,也没怨过宝玉,要把荣国府留给宝玉的是贾母,不是宝玉自己。
林如海若是知晓贾琏的想法,必定感慨不已,贾琏的的确确是另外一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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