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恒听说后,心中大急。虽说两家定亲不必黛玉出面,但是小定之时总要黛玉在家出面,她若不去,两家文定岂不是要等到明年了?
林如海笑道:“随你母亲一起进京罢,横竖不过几个月,咱们便能相见。”
黛玉听了,仍不舍。
林如海想了想,笑道:“为父素日所好你尽知,不知房舍收拾得如何,你先行一步,按着你的心思替为父收拾,等为父到了,正好入住,岂不好?你留下虽然略解为父寂寞,但是为父每日忙于公务,恐照料你不周,倒不如随你母亲同去。”
黛玉道:“家里没人照料爹爹,女儿又怎能放心?爹爹,我就留下罢,妈和哥哥弟弟先进京城,等哥哥考完试,咱们父女两个也进京了。”
林如海看向贾敏和林睿等,示意他们来解劝黛玉。
黛玉心疼林如海,贾敏何尝不是如此,偏生长子要参加恩科,自己也要料理长子和爱你的亲事,想了想,对林如海道:“俞老夫人信中说,圣人早有交代,想等明年初恒儿考中的时候下旨,到那时再办,倒不急。”
黛玉一听,面露喜色。外面俞恒听了,微微放心,他就怕小定时黛玉不在京城。
林如海苦笑一声,道:“听你的意思说让玉儿在家陪着我,明年进京?”
贾敏道:“玉儿照料老爷我才能放心,让玉儿留下罢,这会子进京,指不定有多少事儿呢,倒不如明年刚进京就定亲,少了许多烦恼。”贾敏想到贾母仍旧没有放弃为两个玉儿联姻的事,偏生和俞家虽已说好,却未定亲,不能在信中跟贾母明说。这回进京,若是黛玉跟着自己一起,少不得带她去荣国府拜见,听说宝玉依旧在内闱厮混,见了倒不好。
贾敏比旁人明白宝玉的性子,但凡见到标致的姐姐妹妹,恨不得都留在家中,好陪伴他一同玩乐,眼看黛玉出挑得远在众人之上,贾敏岂能不担忧。
林如海心念一转,便明其理,又见黛玉神色殷切,顺势答应了黛玉所求。贾敏此时进京,少不得被贾母挽留住在娘家几日,黛玉住在那里,林如海并不放心,等到自己和黛玉进京时,去拜见之时当日回来,也该定亲了,贾家再没借口留黛玉。
黛玉听他答应,登时笑颜如花。
虽说她的亲事极为要紧,但是她更想陪伴老父在家。
贾敏看了林如海一眼,嘱咐黛玉道:“你在家里,看着你父亲些,别叫人生了歪心邪意惹出祸事来。我先带你哥哥弟弟进京,到时咱们在京城团聚。”
黛玉满口答应,笑嘻嘻地道:“妈妈放心。”
旁人见状,都不好反对,唯独林智不肯,也要留下来跟黛玉一起。众人答应黛玉留下已是极为难得了,如何再留他住下,好说歹说,方劝他一起上船离开。
林家在江南十几年,陆陆续续置办了许多东西,但是装行李物件就用了三条大船,贾敏和林睿、林智、俞恒等人带着嬷嬷奶娘丫鬟仆妇乘一艘大船,另外许多护从亲兵则都和行李物件等同船,一为看着东西,二则前后守护他们。
回首望着岸上离得越来越远的林如海父女两个,贾敏母子等人心中无端感到酸楚。尤其是贾敏,总觉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识,只是人不是如今的人,人亦不如今日这般多罢了。
船行半途,消息先送进京城了。
得到贾敏带着孩子进京的消息,贾母喜出望外,她不知黛玉并未跟着贾敏进京,只当除了林如海外,贾敏母子等人都进京了,恨不得他们今日便能抵达京城,母女好相见,但是偏偏得等半个月方能到,只得按捺心中迫切。
和贾敏一别就是十几年,记得贾敏随着林如海南下时,林睿不过才二三岁,如今已经十八岁了,连亲事都定了曾家。想到曾家,贾母白眉微蹙,曾太太虽是出自北静王府的文德郡主,但是曾明的身份也太低了些,白衣无功于国,哪里比得上杨家一门显赫?偏生林家择了曾家,而非杨家。又因自己没有帮到杨家,近来和他们的来往都不如何热络了。
贾母暗暗叹息,她觉得杨家更好,却明白林睿的亲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并没有自己置喙的余地,只好暂时搁下,吩咐鸳鸯道:“叫人把姑太太从前住的院子收拾出来,等姑太太进京了,我得留姑太太一家住些日子。”
鸳鸯跟在贾母身边多年,执掌贾母房中所有事务,最明白贾母的心思,府中上下人等谁不尊称一句姑娘,闻言一笑,道:“老太太急什么?姑太太还有半个月才能到呢。”
贾母道:“你叫我怎么不急?我们娘儿俩十几年没见了,好容易盼到她进京,难道我还不能留她住几日?我原想着这么大的年纪了,不知道是否还有相见的一日,谁承想他们今年竟进京了,倒是意外之喜。”
鸳鸯笑道:“老太太一腔慈母之心,姑太太知道了,必然感动不已。”
听她这么一说,贾母叹道:“可怜天下父母心,我为的是我自己的心罢了,她都是几个孩子的母亲了,我重孙子都有六七岁了,作小儿女之态做什么?”
鸳鸯笑着称是。
贾母道:“房舍你亲自看着人收拾,大件儿的家具本就没动过,其余一应摆设都从我梯己里出,库房里的那些,敏儿未必看得上。屋里不必摆放着金玉古董,多多用瓶子插些鲜花儿,再放些瓜果,比熏香强。我记得窗外院子里种着好几株梅花,他们到的时候,正是冬天,红艳艳的如同胭脂一般,用松绿色的软烟罗糊窗子,里头用那一顶雨过天青色的帐子。”
贾母一行说,鸳鸯一行记,笑道:“那屋子久无人住,空落落的,如今听老太太这么一收拾,顿时又清雅,又好看,姑娘们的房舍都不如老太太收拾得好。”
贾母不以为然地道:“我年轻时爱这些,现今老了,不大弄。姑娘们收拾的房舍也都不俗,略看得过去,尤其是探丫头最出挑,我就不多嘴了,免得她们厌烦。不过,她们都比不得她们姑妈,在闺阁里的时候,她们姑妈最雅致。”
鸳鸯不禁悠然神往,道:“等姑太太到了,也叫我们见识见识才好。”
贾母听了,更是喜悦,道:“有你们见识的时候,这回收拾打扫你尽些心,早早收拾好了有些人气儿,免得他们到了才住进去倒清冷。院子里该使唤的粗使丫鬟和粗使婆子你都挑好了,带上来我见过再打发过去,免得不懂规矩,冲撞了姑太太。”
鸳鸯暗暗咋舌,贾敏还没到京城,贾母便已如此,倘或到了,岂不是更加用心?瞧着贾母的作法,比宝玉都不遑多让了,元春更是远远不及。
鸳鸯不知在宝玉之前,贾母最疼的便是贾敏,那是真真将眼前的子孙挪后,即使这些年来贾敏不听贾母的话,贾母依然记挂着这个女儿,疼得心肝儿肉一般,何况贾敏丈夫儿子都是极争气的人物,叫贾母如何不爱?
贾母虽溺爱宝玉,宝玉不大上进,她并不深管,但若是宝玉愿意去上学,贾母亦是乐见其成。她并不是糊涂不堪的老太太,一味拘束着宝玉,不过是宝玉本性如此,不肯上进,兼之贾珠用功太过早亡,因此贾母和王夫人等都不敢逼迫宝玉。元春在家这一二年来,屡次教导宝玉,贾母何尝责怪过元春,不许她如此?
想到书信里说林睿中了举人,乡试第三名,贾母欢喜之余,难免唏嘘不已,宝玉若能在元春教导下如此争气,自己就是合上眼也能见国公爷了。
贾母忽然又道:“鸳鸯,锦被缎褥你叫人赶制新的,从我屋里拿上用的锦缎,棉花须得用今年新的上好的,在姑太太进京前两日都拿出来晒晒再铺设。那时怕要下雪,南方素来比京城暖和,不知道他们大毛衣裳可曾齐备,那年我给了睿哥儿一件天马皮的氅衣,你再去找找,我记得还有几件好大氅,猞猁狲、乌云豹、草上霜、白狐皮的都有,你拿出来,给他们娘儿们家常穿。我知道他们必然不缺这些,但是好皮子难得,我的东西自然留给他们。”
鸳鸯暗暗吃了一惊,贾母说的这几件她都知道,是今年才得的,格外名贵,穿戴出去,满京城里都是头一等的体面,其中有一件大红羽纱面白狐狸皮里的鹤氅贾宝玉见了一回,求了几次贾母都没给,瞧来,竟是给黛玉的?贾母说的这四件氅衣,独这件是大红的。
贾母想了想,道:“另外我记得还有几件大红猩猩毡、羽毛缎的斗篷,都是外国进上时带来的,你找出来给四位姑娘送去,这几件你仔细放好了,别叫人看见,说我偏心。”
鸳鸯失笑,还说不偏心呢,好大毛衣裳极难得,偏都给了贾敏母子几个,眼前好几个人都不曾得,哪能让人心平气和?不过贾母说的那几件斗篷都是贡品,送给四位姑娘穿戴起来,必然比盛开的梅花还好看。
鸳鸯道:“四位姑娘都得了,老太太不给宝玉一件?”
贾母笑道:“宝玉前儿才从我这里拿走了一件,云丫头也得了一件,还要做什么?别太贪心不足了。你再把我那套绿宝石的头面拿出来备着,明儿给林姑娘,绿宝石的头面,配着大红的衣裳,再扎一条青金闪绿的宫绦,何等好看。”
鸳鸯抿嘴道:“听老太太说的,我现今就想见见姑太太和林姑娘了。”
贾母摆摆手,道:“你才说不让我急,你倒急了?你去预备罢,先料理这些,别的一概不必管,你把那几件斗篷先给姑娘们送去,我看着窗外下了一点子雪珠儿。”
鸳鸯答应一声,自去料理。
姐妹们得了贾母赏赐的新斗篷,齐来拜谢。独惜春不过九岁,身量略小,斗篷尺寸不合,未如上面三个姐姐一般穿上身到贾母房中。
见到元春披着大红斗篷,捧着一瓶红枫,落落大方,常人难及,贾母眼里闪过一丝心疼,真真是误了她,一年多了,还没说妥,人人都说她挑剔,可是她疼了元春这么些年,怎能让她嫁给那些俗不可耐的凡夫俗子老鳏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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