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副县长,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可是为你....”高个儿大号高达,乃是萧山县武装部民兵大队的大队长,向来以出手凶残著称,在萧山县大小也算个人物,更兼背后有人,自然眼界就高,单从他这会儿称呼薛向的“薛副县长”,便可看出平日他该是何等骄纵。
“这位同志的好意,我自然知道,算啦,县里的领导们都在一边看着,咱们得注意影响嘛。”薛向笑着便松了手。
得了解释,高达笑道:“还是薛县长顾虑周全,我这大老粗却是就知道动手脚,呵呵,那个,薛县长你真是京大毕业的,我可听说京大....”
这会儿,高达又换了称呼,呼呼喝喝,和薛向扯起闲篇来,一边的方老实见薛向和高达聊得热乎,已然把二人当了蛇鼠一窝,心中恨恨之余,却是不敢再弄出古怪,显然方才高达的那一巴掌让他心有余悸。
方老实起身后,一句话不说,拔脚就走,他俨然是这群青壮的头领,他这边一走,一群跪地的青壮齐齐起身,跟着去了,片刻功夫,就去得远了。
“还是薛县长有本事,京大高材生果然名不虚传,这回我算是见识了。”
听了高达转述方才薛向的话,宋部长腆着肚子就赞出声来。
一边的高达笑道:“是啊,还是薛县长脑子灵,只说是来接他的,没有省里和地区的领导,那群要饭的立时就软了,呵呵,真是一句顶百用哇,要换我这脑子,打死也想不出这主意......”
第五章新家
这是一间不大的院子,五十平见方,出了对着接口的院墙是用泥巴混着碎砖糊成地,两侧的院墙皆是用稻草扎成,虽是稻草扎成,然而扎草墙的师傅匠心独运,把草墙的中央用两根长而粗的草绳打了个十字,既稳固了墙身,又紧密了草墙的缝隙,当真是既严实又美观,这极北之地的困苦百姓就是靠着这个对付完一个又一个严冬的。
可就是这样一个小小宅院还分了两进,前一进靠街门的,紧对着正屋,而正屋一侧的一间狭小厢房的房门却是掉转了个头,背着街道,此时这间狭小厢房之中,薛氏兄妹正在安歇休息。
时下夜已深沉,白日的酷暑渐消,更兼傍晚的时候,又起了阵微雨,倒是降下不少清凉。此刻,这间小土屋内,灯火已熄,散散淡淡的星光,在这深沉的夜里,分外醒目。因着这间厢房极小,十平不到,东北人间的床榻——土炕,便从东到西占满了,尽管如此,这方土炕也不过两米来长、宽,薛向垫高了枕头,稍稍甭起脚背,便能顶在一侧的壁上。
此间房内,除了这一方土炕,就剩了一桌一椅,连个衣柜也无,若是细细嗅鼻,还能闻见浓重的土腥气和捂久了湿稻子的腌臜气,其实这间房在数个小时前,还是装杂货和粮食的地方,因为薛家兄妹的到了,才临时辟作卧室。
说起来,薛向这萧山县副县长的官儿不算大。可在这萧山县内,按共和国的权力架构排序,也是这萧山县一双巴掌之内的大人物,怎么会住到这小小的仓储室来?其中自有一番隐情。
原来,今天在萧山县县界处,闹了一出极不愉快的农民叩首的小插曲后,回到萧山县委大院。陈处长和孙部长念了对薛向的任命书,走完组织形式后,便出言拒绝了卫齐名和俞定中等人的接风宴。马不停蹄地赶了回去,弄得场面颇为尴尬。
按理说,这二位走了。薛向这新到任的副县长还在呀,这接风宴可以照吃不误,可卫齐名忽然老脸一黑,丢下句“自己累了,让众人自用”,自顾自去了。而卫齐名这萧山县一把手摆了脸子,虽不知道是为什么摆的,对谁摆的,可这冷脸到底做出来了,谁要是还没脸没皮。无动于衷巴着吃这顿饭,那就是脑子里缺根弦儿。
于是乎,众人便撤了个干净,只有俞定中笑眯眯地过来,就方才劝退一帮桥口村村民之事。劝了薛向几句,又说单独相请,薛向本来要应下,就在这时,县委办公室副主任王根生跑了过来,汇报说“薛县长的住宿怕是一时半会儿。没法子安置”。
当时薛向就纳闷儿了,这地方政府他虽没待过,可也知道这会儿虽没什么常委大院,可筒子楼总是有的吧,怎么连堂堂县委常委的住宿都无法安置,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哪知道王根生一说,他心中的火气和疑虑全消了,原来是他薛向的前任年纪还未到线,就被调整了,可调整又没调到别处,被弄去了人大,还在萧山县工作,可这位爷心气儿不顺,死活不搬家,说搬家可以,让新上任的薛县长亲自来请。
薛老三脑子又没让驴踢过,为了这点破事儿,去和一个老干部顶牛,再说这样式儿的老干部,他可是知道,办事的本事儿或许没有,坏事儿的能力绝对一流,他可不愿枉作小人,更何况,他这初来乍到的,若弄出这么一出,别人怎么看他,一准儿都把“不尊重老干部”、“跋扈”的帽子扣给他。
当时,俞定中就问“楼层里还有没有别的房间”,却被薛向婉拒了,这会儿他哪好意思还住到常委楼里去,没得让人堵心,便说不给县委添麻烦了,他自个儿找房子,其实,他心里倒也不是如何喜欢和一群官老爷,官太太挤在一处,即使他本身也成了官老爷一堆儿的,可骨子里还是平民,既然是平民,那接地气儿,就是一等一的重要了。
这一找便找到了薛向现下睡的这间房屋,说起来,这间屋子论格局,论舒适程度,都和薛向这好享受的性子相去甚远,可薛向偏偏选中他,自然是有其原因的。
首先,这间屋子距离县委大院,也就是他的办公地点极近,不过两里左右的路程,按他的说法,就是一脚油的远近,虽然这会儿他薛老三没车,可论他行路的速度,也就十来分钟的功夫,甚至方便。
其次,这间房屋的主人构成极其简单,就一母两女,母亲是四十出头,正当壮年,在县毛纺厂上班,两姐妹,大的十六,小的十三,一个念初中,一个念高中,家里平素无人,甚是清净,且一家的女眷,想必极爱干净,那正合了薛向这好整洁懒动手的习性。
至于这一家女眷无男丁,薛向这年轻男子入住,或许会传出风言风语的顾虑,薛向压根儿就没考虑过,毕竟有小家伙在此,就算再有人想传闲话,也不会传出这等无人会信的闲话。
然而最后一点,也是最重要一点,薛向选中此处,正是因为他所看中的这间仓储室,房门直对着一泓碧水,这泓碧水还有个好听的名字月亮湖,名取月亮湖,自然和其构造走势相关,正是两头尖尖,中间弯弯,形似月亮,此湖横贯整个县城,这会儿的经济大发展还未开始,湖水还是澄清碧绿,正符了薛向这乐山爱水的性子,更兼对门那处的湖边,生着十数株柳树,垂柳依依,招风惹月,真个是让薛老三好不欢喜,而这蜗居的简陋自然就不容而容了。
窗外星浅浅,月淡淡,薛向想着今天下午的那二三十不断叩首,血流满面的村民,心中却是万千思绪,不得入眠。他暗忖,这些村民若不是有天大的委屈,绝不至于做出跪拜、磕头的举动,可到底是有什么样的委屈呢,为什么指尖跪拜、磕头,就是不说出来,喊出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