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猎作响。阳光之下,鎏金的顶和寺院漆得雪白的围墙显得格外刺眼,围墙上还耸立着一座座小型白塔,不过都不如之前见过那一座那样华丽。
他们随人流上山,行至扎古寺敞开的正门前。
一股烟火燃烧的气味从寺里飘散出来。
寺院开阔的前庭地上铺着白色的碎石,两个石质白色香炉冒出袅袅青烟,炉身上的开口已经被炉内窜动的火焰燎得熏黑。
大殿的正门顶上有一圈黑色香布,上面有白色的莲花、鹿等吉祥图案,大门则是乌木色的,上面雕刻着精美的纹路,还涂上了金粉。走入正殿,廊道上绘制着色彩鲜艳的壁画。绵延的雪山;火焰与祥云;猿猴和罗刹女结合;第一位吐蕃从天上降临;佛陀端坐于宫殿内;松赞干布统一西藏……一直到创立格鲁派的九世达赖喇嘛,哪怕没有一个文字,哪怕对于画上的人物知之甚少,这幅栩栩如生的画卷也能让人一眼就看出讲述的是西藏的历史。
乡民们安静地聚集在大殿里,围着正中央地上用彩色沙子一点点铺出来的坛城图案坐下。舒乔也拉着身旁的三人坐了下来。
比起用颜料绘制在墙上的坛城,眼前用沙子铺就的坛城具有一种令人下意识屏气凝神的美。
细沙勾勒出对称、精致、严谨的繁复图案,可以想象寺里的僧人在过去的数十日里是如何跪伏在地上,按照严格的比例,一点点将他们心中的坛城,这个佛的居所、佛的世界带到人间。
可与此同时,这副耗费无数心血和时间制成的沙画坛城却又那么脆弱,一阵风,乃至一下重点的呼吸似乎都能让它消散。
一切如梦幻泡影。
喇嘛们吹响铜钦。一种低沉而有力的震颤回荡在整个大殿里。
原本还在盯着坛城看的舒乔在一瞬间想起了那些他到现在都总是会断断续续做的梦。梦里的低鸣比这些号角声更加低沉,更加漫长,如同永恒。他突然觉得头皮发麻,似乎有什么东西被从他的身体里抽离了一样,头跟着有些发昏。
任子宁察觉到身旁的舒乔好像晃了一下,正要转头看看怎么回事,就看见那人的身体往旁侧一晃,似乎快要摔倒了。
几乎是本能的,他立刻伸手却扶舒乔。而和他同时出手的,还有坐在舒乔另一侧的严宥安。
舒乔被任子宁拉进了怀里。这人并没有晕,眼睛甚至还睁着,但眼神却很诡异,不像是完全失去意识的涣散,而是仿佛透过眼前的现实看到了一些存在于虚空之中的、不该看到的东西。
大殿里的其余人有在垂眉敛目地诵经的,有在定定望着坛城的,除了偶尔坐在上方的喇嘛会击鼓并摇动金刚铃以外,再没有别的声音,也没有人走动。
严宥安凑过来观察了一下舒乔的眼睛,后者的瞳孔在频繁地收缩、又放大。任子宁试着摇了摇舒乔,对方却没有反应。
又是一声铃响。
这次,一位喇嘛站起身,嘴里一边用梵语低声念诵起经文,一边就这么径直踩到了坛城。只见他弯下腰,伸手把那些沙勾勒出的线条和图案一点点抹去、搅碎。
在所有人的注视中,沙做的坛城就这样化为了乌有。
也是坛城完全消散的那一刻,舒乔突然吸了口气,然后恍惚地恢复了意识。
仪式似乎结束了,周围的乡民纷纷起身。任子宁半拉半抱地把舒乔拉起来,小声问道:“没事吧?”
舒乔只觉得整个人都很轻,像是飘在空中一样,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开口说:“没事,我刚才……,”
他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了。一位喇嘛走到他们跟前——正是方才坐在上首领着众人诵经的那位喇嘛——此刻他面对舒乔,双手比印,然后用和仓拉一样带着口音的汉语说:“你来了。请跟我来。”
就好像他早就知道舒乔会来,也知道舒乔的到来所为何事。
没头没尾的邀请让舒乔愣了一下,就在这时,谢愉问:“我们能跟过去吗?”他们都有点不放心舒乔一个人。
喇嘛摇头,静静站在原地等候。
短暂的沉默后,舒乔安抚了一下其他三人,说自己很快就回来,让他们在这里等着。
人群散去后的正殿变得有些冷清。高大的佛像端坐在镶嵌着宝石的鎏金台上,有慈眉善目的,也有三头六臂六角,呈忿怒相的,手里握着金刚杵、金刚铃等法器,下面摆放着信众的供奉。
几个僧人在扫去地上已经混成一团、看不出颜色的彩沙,谢愉试着跟其中一个僧人打招呼,对方抬起头,用藏语说了什么,两人互相都听不懂。
不过那名僧人比划了一会儿后便放下手里的扫帚,走到旁边拉来了另一位喇嘛。
“有什么能帮忙的吗?”那名被拉过来喇嘛用汉语磕磕巴巴地问道。
“你们寺里是不是收了一位,病人?”谢愉贴心地放慢了说话的速度,担心对方听不懂,还换了些比较简单好懂的词,“十几年前,他进山后就疯了,在医院看过后没法治,然后才送过来的。”
喇嘛对这个人有印象,说是的。
“我们能见见他吗?”
谁想喇嘛摇摇头,说:“那个病人,半年前走了。”
“走了?”一旁的严宥安皱着眉,问道。
据眼前的喇嘛说,那人被送到扎古寺后情况并没有完全好转的迹象,只是在寺院里不会出现过激的自残行为,但平日也总是自顾自地呢喃着别人听不懂的东西。
不过,那人也有安静下来的时候。
而寺院里的喇嘛发现,每当他不胡言乱语时,似乎总是盯着同一个方向。
那个方向有绵延的喜马拉雅山脉,是漫长的边境线。有时候他甚至可以一句话也不说,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看着山,坐上整天整夜。
直到半年前的一天,那人像是回光返照般,突然说出了一句能听懂的话。
他说要回去。是时候回去了。
“然后他就消失了。我们去找的时候,乡里人有说看到他回家,又去了山里。再也没有出来过。”
作者有话说:
这是铜钦。 
这是风马旗。 ![https://5b0988e595225.cdn.sohucs.com/images/20170826/603093431fe8409989534e3fd69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