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富贵搔了搔掺了大半白的头发,面黄肌瘦:“你记没记起你父母的死……”
“没有。”梁白玉背过身,面向窗外,“村里人说是意外。”
“咳,确,咳咳,确实是意外。”陈富贵咳嗽着说。
梁白玉抿住唇,一滴血珠从他咬出的伤口里淌出来,往他的下巴上滑落。
洁白如玉的皮肤像是被利刃划出一道血痕。
“当年你母亲大晚上的上山采药,不让你父亲跟着,叫他在家里看着你。“陈富贵说起一段埋在这个村子,这座大山底下的往事,他不是专业的说书人,不能抑扬顿挫,就是饭后唠嗑一般的口吻。
“到了后半夜,你母亲还没回来,你父亲就把你放在张家,叫上几个相亲进山找她。”
茶水还很烫,陈富贵喝不了,他将一口痰吐到地上,用棉布鞋的鞋底一蹭,“他们遇到了一伙杀千刀的土匪。”
梁白玉按着嘴上的伤,慢慢转身。
“就那么巧。”陈富贵说,“你父母,还有其他几个帮忙找人的,一个都没活成。”
“那场悲剧,是你母亲一手惹出来的,要不是她非要上山,好几家哪会……”他看向跟那女人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年轻人,“你现在知道大家为什么不待见你了吧。”
梁白玉逆着打在窗户上的日光:“您全程在场?”
陈富贵的脸色“刷”地就沉了下去:“既然你不信,那我没什么好说的了!”
“陈叔,您误会了。”梁白玉轻声说,“我只是想确定一下。”
年轻人一双眼很黑,没有红,也没泪,他的反应不符合他的身份立场。
陈富贵被他看着,浑身莫名的起了层鸡皮疙瘩。
“这件事我是听杨志说的。”陈富贵打开桌子里面的口服液,抠开一支往嘴里倒,“他那晚刚好从小尹村那边回来,发现了害完人离开的土匪们,他运气好,躲草丛里没被发现。”
杨志是杨鸣的大伯,生了个天生诱导型的omega儿子,嫁到了县里,他因此成为街坊四邻羡慕的对象,耀武扬威的炫耀。
梁白玉放下捂嘴的手,舔着还在流血的伤处:“后来呢?”
“后来不就是你那个远方表姑来了村里,花钱雇人把你父母埋了,带你离开了村子。”陈富贵把喝空了的小瓶子丢簸箕里。
“那我父母的坟……”
“不在山上。”陈富贵语出惊人。
屋里一片死寂。
梁白玉小幅度的牵动了一下脸部肌肉,说不清是什么表情,他的声音小得接近气声:“不在?”
陈富贵点了根烟,他把火柴掐断:“也就是你表姑带走你几天后的事。”
那一夜大到暴雨,山上的小屋被砸得响个不停,陈富贵睡不着,他穿着雨衣雨靴出了门。
陈富贵怎么都没想到,他会在山脚下的河里看见两具尸体。
当时水流太急,他一不留神,尸体就不见了。
陈富贵沿着河跑了一段,什么都没见着,他去找村长的路上想到了一个猜测,赶忙掉头往山里冲。
结果还真的就是他猜的那样。
两具尸体是梁家夫妇,他们的坟包被挖过,里面是空的。
有人对他们憎恨至极,不想他们住在村里。
哪怕是死了的。
陈富贵没到处乱说,关于梁家夫妇坟的事,大概只有挖坟的人,和他这个无意间路过的知道。
这些年过去,那时候的一切都被埋没了,存留的只有老一辈口头上的传言。
真相是什么,不重要。
况且所谓的真相,也不一定就是真相。
陈富贵省略了一些心里话,只透露了答案,他一说完,年轻人就走了。
没和他打招呼。
他也没看清年轻人是什么神态。
缸子里的水不烫了,往事也就结束了。
陈砜中午回来做饭,小黑狗咬住他沾着泥的腿对他叫,他去厨房淘米:“发财,去找我屋里的那个人。”
发财没像平常那么听话,还在叫。
陈砜意识到了什么,他把手里的水瓢扔回水缸里,大步去自己屋。
没发现人,转头就去他爸那屋。
“啪”
陈砜手上的水珠掉在了地上,他握了握拳,问躺在床上的父亲:“梁白玉出去了?”
陈富贵没搭理。
“我出去找他,晚点烧饭。”陈砜沉声说着,要往外跑。
“别找了,走了。”陈富贵出声。
陈砜整个人顿住。
陈富贵看儿子那样就上火:“我说他早就走了,上午走的!”
陈砜皱眉:“你赶他了?”
“他像是能被赶走的吗?”陈富贵没好气。
陈砜看着父亲:“那他为什么走?”
“反正他是自己走的!”陈富贵从算命书里抖出一张纸,就是那保证书,他用力在纸上拍两下,“看清楚了!”
陈砜一字不漏的看完,半晌都没说话。
头发里的灰和蛛网衬得他狼狈,又憨木,可他身上的信息素正在从阻隔扣里流出来。
——有一点混乱,像什么东西烧起来了的焦味。
“人在做,天在看,这手印是他按的,没人逼他,老天爷都记上了,你也别去找他,他跟咱家没缘分。”陈富贵说。
陈砜哑声道:“你们谈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