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如水凉夜渐渐转成黎明,冗长闷热的一夜过去了,天际隐隐泛了蓝。
尚宫局派来的车马,寅时已经停在了重华殿外。规格倒是比德妃走的时候高了不少,大概太后也是顾及到何贵妃那不容冒犯的尊严,以高规格礼遇,让她荣华出宫。
重华殿派去的公公回来了,忐忑道:“娘娘,长生殿那边回复说……您不必去向她和陛下请辞了,陛下的病要紧。”又往前走了两步,低声道:“太后说了,为陛下祈福,向来是后宫最显贵的中宫娘娘才有福份做的……”
皇后死了,如今宫内地位最高的是何贵妃,所以由她代理中宫之职去祈福,如此也能顾全贵妃的面子,让她走得不至于惹人发笑。
这话哄哄后宫妃子们,还是很能唬得住她们。但聪明人不说暗语,何贵妃会被哄才怪。
祈福……重病……
病病病,怎的不病死他!
何贵妃心中狂骂,面上一派淡然神气,向着长生殿和紫宸殿的地方遥遥大拜:“如此,臣妾就在这里,向陛下和太后请辞,敬祝陛下龙体早日康复,敬祝太后娘娘寿比南山。”
莲风已经往车里塞满了各类金银细软和胭脂首饰,扶着何贵妃上了车。内卫们簇拥着马车缓缓往宫门外行去,走了片刻,何贵妃掀开车帘,看着沿途树上挂满的朱砂。
天际隐有霞光,她蓦然想起了那日德妃被送出宫的场景,而她遥遥相送,也是这般的清晨。她顿生恍惚之感。
皇帝重病,宫里挂朱砂祈福,御医连夜入宫守在天子榻前,长驻紫宸殿——会是什么病,这样来势汹汹?
以往皇帝也不是没病过,何至于让宫妃去祈福?
何贵妃只觉得哪里说不出的古怪,却也一时找不出头绪来。
。
大慈恩寺在长安北郊不远,马车半日便抵了。门口早已有两位尼姑等在那里,见了何贵妃后上前行礼:“见过贵人。娘娘从皇城远道而来,遄行劳顿,庵房和热水已经给您备好了。”
何贵妃点了点头,被莲风扶着,迈着高贵矜持的步态,一步三晃地跟着进了皇族女眷们静修的居云庵。
这里诚然是清净,远处的山顶上雾散钟鸣,别有一番悠远之意。
然而何贵妃站在大慈恩寺的山脚下,放目远望——
满眼都是反光的脑袋。
在这种举目四顾心茫然的惆怅之下,她简直更想念德妃了……
谢令鸢在抱朴堂,大概还挺惬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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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贵妃对谢令鸢简直是天涯明月两相思。
奈何天不遂人意,宫中没让她和谢令鸢千里团聚,反而是把谢令鸢的死对头林昭媛给送过去了。
抱朴堂素来清寂的山间,难得有了点人声喧哗,盖过了山涧的淙淙流水声。
山腰处,心斋门口,谢令鸢怔怔看着被内卫押送上来的人,心中唯有“冤家”两个大字萦绕不去……
林昭媛朝她哼哼了一声。她戴了副手镣脚镣,穿了鹅黄色大袖衫,看似伤痕累累,然而谢令鸢还是从她眼角眉梢里,看出了她此刻内心是雀跃的。
能离开森严的皇宫,哪怕受点委屈,也值得雀跃。况且林宝诺也没受什么皮肉之苦——谢令鸢那次给了她没有痛觉的能力“有种你来打我啊”,随后林宝诺就拿出了堪称力压奥斯卡的演技,在宫正司里装的鬼哭狼嚎,成功骗过了所有人。
“怎么了,谢影后,被我们的缘分惊艳得说不出话了吗?”林宝诺自顾自地去树下石桌前坐下了,内卫们则驻留在更远一些的地方,这里只有她和谢令鸢两个人,说话也不必有什么顾忌。
谢令鸢回过神来,忽然笑了。日光灿灿,她笑容与天光一样明媚。
她长松了口气:“先前我自顾不暇,差点也……总之你没事就好。”见林宝诺没事,她之前日子本有些郁郁,此刻也有了安慰。
话一出口,两人对视了一眼,竟有些不自在。她们前世斗了二十年,这种略带关心和解释的语气,却是第一次。
不过,感觉并不坏。也不觉得假。
林宝诺也笑了下,正要说什么,目光落在谢令鸢身后,那笑容就如糊在脸上,僵住了。
谢令鸢顺着她的目光回头看去,是白婉仪一身布衣素袍,正从心斋里走了出来。
“她、她……白昭容……”林宝诺震惊道:“不是死了吗?”
白昭容暴病而卒在宫内是大事,哪怕干粗使的宫人都有私下议论,传得有鼻子有眼的,林宝诺自然也听说了,据说仙居殿至今还有血腥气没散去。
而今看白昭容,她脖子上还有深深的疤痕,那日的死应该是做不得假的。
见到林昭媛,白婉仪怔了片刻,倒先恢复了镇静。
她对林昭媛点了点头,轻轻一笑,又转向谢令鸢道:“我下山去看一下那两个孩子,他们伤风还未痊愈。”她手中提着药包,谢令鸢点点头嘱咐道:“下山时小心山路。”
白婉仪笑了笑,应了一声,沿着山间曲径拾级而下,身形很快隐蔽在树丛后不见了。
林宝诺从头到尾看这一幕,惊得继续合不拢嘴,半晌才茫然地问谢令鸢:“到底发生了什么?白昭容这种……人,你们俩居然也能跟老夫老妻似的!”
谢令鸢差点被她呛住:“你好歹也是影后,说话能不能注意一下措辞。”
林宝诺斜眼看她。
谢令鸢轻咳一声:“……我和她顶多算个蜜月期,这叫相敬如宾!老夫老妻应该是咱们俩这样的,见面就抬杠。”
“……”这次换了林宝诺被呛住。
正下山往这里走来的郦清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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