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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沈氏身子不好,钱持盈也是从小体弱畏寒。到了冬天,庄子上的被褥,棉絮都打了结,湿冷湿冷的。孙姨娘就让姐妹俩抱成团睡。
钱持盈拉开被子时,她三妹正在床褥里翻滚,她撅起嘴,数落道:“守盈,你在做什么,睡没睡相!”三妹仰起脸,圆眼睛大大的:“我想把床弄热乎点,姐姐睡觉时手脚总是凉。”
孙姨娘打了盆热水,推门笑道:“你们俩身子骨都弱,扛不了生病,平时就要看顾好。三妹儿两岁的时候高热,都差点没救过来呢。来烫烫脚,祛祛寒气。”
四只小脚伸到了铜盆里,扑打着滚烫的水花,仿佛得了趣味,两个人便在水里玩起来。听着三妹的笑声,钱持盈觉得,有个妹妹这样和自己作伴,日子比她一个人在庄子上时,要好得多。
没几个月,钱持盈有一天起床,两颗门牙忽然就落了。早饭时孙姨娘见她说话漏了一口的风,捂着嘴直笑,说她是开始换牙了,不准舔牙床。
硬的东西是吃不成了,可是庄子上给的饭,米是陈米,菜也是大锅烧,钱持盈咬两口就捂着牙,喊疼吃不下。
庄子上的下人使唤不了,孙姨娘只好去烧了热水,叫三妹拿水去泡饭。冒着热气的水倒进碗里,三妹手中笨拙地攥着两根筷子,抱着碗搅合,十分卖力投入,好像自己在做一道美味佳肴,她把米饭和成了粥,然后尝了一小口,撅起嘴:“不甜。”
她想了想,颠颠地抱着碗跑出门去,过了半晌又跑回来,把粥碗端给了钱持盈:“姐姐给。娘说你刚刚又舔牙了,不准舔!”
钱持盈总是忍不住去舔,孙姨娘怕她舔出龅牙,让三妹天天跟着提醒她,像个跟屁虫一样看着,总算给她把这个毛病掰得差不多了。钱持盈捂着牙,把热气腾腾的粥碗接过来,尝了一口,是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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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她听到厨房的管事跳着脚大骂:“是哪个属耗子的,半夜跑到厨房来偷糖!不得好死!”
钱持盈和三妹躲在房间里屏气凝神的,听了一会儿,心虚地四目相视,做了坏事一样偷偷地笑了。
待钱持盈的牙长出来后,虢国公府上,新夫人也生下了儿子。
夫人一举得男,且是嫡子,虢国公府上大喜,为孙子取名钱定倾。钱舒才抱到了儿子,越发觉得是沈氏克夫,不利男人。那点仅剩的愧对都烟消云散,庆贺得心安理得。
有了主母授意,庄子上对钱持盈她们的态度,随着嫡子的诞生,也彻底改变。这三个人,等于是虢国公府养在庄子上的废人,大小姐母族获罪,姨娘和三小姐得罪了正室夫人。
便有那下人,仗着管事的人是亲舅舅,竟然打起了孙姨娘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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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姨娘送到庄子上时还年轻,相貌也算上乘,否则也不会被主母妒恨。她是个老实人,遇到事儿光剩了惶恐,也不敢声张。那管事的外甥趁着酒醉,深夜里把孙姨娘拖去庄子后面的池塘边,轻薄了。
这些都是后来听庄子上风传的闲言碎语,钱持盈才知道的。那几日,孙姨娘懵懵懂懂,她和三妹说饿,孙姨娘都魂不守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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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有一天的中午,庄子上忽然传出了几声尖叫,有人在池塘捞起了孙姨娘的浮尸。
此时庄子上才觉出了一点恐慌,遮遮掩掩的,不敢让两个小姐看到。
妹妹只有六岁,钱持盈却毕竟是懂一点事了,偷偷跑去趴着门缝看,看到孙姨娘素净的脸,被水泡的肿胀,闭着眼睛,眉心好像永远也抚不平了。她忽然感受到像当年母亲拉着自己,气若游丝地嘱咐那些话一样,胸口一抽一抽的疼。
她忽然想明白了,因主母厌弃,孙姨娘又告状无门,被人戳脊梁骨,她是清白人家抬进来的良妾,哪儿受得了这种侮辱!因此才羞愤自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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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她还不敢让妹妹看到,回去的一路上,她又悲愤,又沉重,好像一夕之间长大了一点,镇定地想着要怎么骗三妹。
她忐忑不安地推开了门。
三妹脸上挂伤,正坐在窗棂透光的地方,身上蒙了层日光,怀里抱着一个铁罐盒子,是孙姨娘投湖前托人买回来的糕饼。
原来,她见姐姐一下午魂不守舍,便踩着矮柜和箱子,从阁架顶上,小心翼翼拿了下来,中间不小心摔到地上,小脸蛋不小心擦伤。此刻她心满意足地坐着,等大姐回来,推开门的那一刻,她从地上跳起来,冲姐姐打开盒子,那甜香味扑了满鼻。
“姐姐,给你留着!”
钱持盈被香味冲得,又看着三妹的笑,眼泪呼啦落了下来,赶紧擦掉。真是奇怪,她以前那么爱哭,现在却只能装作若无其事。
满室香气萦绕,钱持盈也饿,可是想到孙姨娘已经死了,以后姐妹俩日子就更难,于是接过糕饼,就只用门牙舔了一点,假装是咬了一口,递给妹妹。
妹妹也咬了一口,把糕饼又塞给她。
姐妹俩人都细细地品滋味,你一口我一口,那香甜在味蕾里,都好像被无限拉长。半晌,她们看着手里的糕饼,发现还是那么大,其实谁也没咬。
钱持盈心里又酸酸的热起来,对着这个懂事又谦让她的妹妹。
庄子上的管事来收尸,对外自然不会说是下仆侮辱孙姨娘,随便扯了个由头,报给了主母,主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看孙姨娘不顺眼,反正孙姨娘只是个妾,又是自尽的,这事轻飘飘便揭过去了。
可三妹不见了母亲,就每天蹲在门口等。钱持盈只得撒谎,说孙姨娘被接回府上了,三妹听着,垂头不说什么。过了一会儿,她瘪嘴,忽然哭起来:“骗人,他们说,姨娘自己走了,沉塘了,不要我们……”
钱持盈从小爱哭,向来只有别人哄她的。第一次要安慰别人,顿时有点慌了手脚,她哄来哄去,三妹的哭声却越来越大,带着年幼失母的恐惧。
那个夕阳,把二人的身影拉得长长。一个坐着,一个手忙脚乱。
钱持盈在嚎啕大哭的妹妹面前,想办法逗她笑,做鬼脸,做手影,把狗尾巴草折成兔耳朵……而妹妹一直哭,哭到晚上,终于哭累了,睡在了钱持盈怀里。
看着脸上犹带泪痕的妹妹,钱持盈好像有了一点点长姐如母的感觉,她想起孙姨娘善待她的好,她便油然而生了一种使命——得把妹妹拉扯大,好叫孙姨娘能阖上眼。
钱持盈开始学着,身为嫡女,让着庶出的妹妹。以前在府上,她什么都挑好的,可是现在,她得做好一个姐姐。
妹妹也开始换牙了,如今换成她追在身后,叫妹妹不许舔牙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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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妹二人在庄子上,不用开蒙读书,也不必干活。于是到了翌年夏天,三小姐闲着,便学会了爬树。她爬树是为了掏鸟蛋、摘果子,钱持盈看了会教训她,但又不打她,于是钱守盈挨了训后,转头便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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