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节(1 / 2)

并州共五万大军,但城里屯驻不下,又因为供给和防卫的问题,两万驻在党郡和长夏郡,这是不能动的;五千兵力分散在剩下八个不与西魏、北夏等国接壤的城镇;一万分布在西关、高阙、鸡鹿几个要塞。剩下一万五,留在朔方,打打杀杀,死了千余人。

“就这一万四千人,还有近两成是伤兵……”武明贞忽然一脚踢在案上,砰的一声,屠眉应声坐起来,谢令鸢打着呵欠,何贵妃茫然睁开睡眼。

“武修仪,你这是对本宫不敬。”何贵妃面无表情地耷拉着脸。

武明贞无所谓一笑:“等西魏人要是打进来,姐姐想让我对你不敬,也轮不到我了。”

“信不信本宫给你治罪?”

“姐姐先别急着治我罪,”她悠着道:“兵事,人命大事,最不可怠慢。”

“……”何贵妃唯一能压一压她的就是位份,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连位份也不管用了,弄得何贵妃也无奈,“那你快说吧,本宫要怎么做。”

想她当年在宫中骄横跋扈,连皇后都不放在眼里,其她妃嫔更是怕她;几时沦落到如此境地?出一趟宫,历一些事,这些低位妃嫔全都不怕她了。

何贵妃愤愤地想,自己变了,都不像堂堂何氏的嫡长女。这样还怎么当皇后?

所幸她已经不想当皇后了。

“我想的是反守为攻,背水一战,破釜沉舟。”武明贞指了指舆图:“木板钉在墙上,需要两颗钉子,现在掉了一颗,木板就难以稳固。对西魏的战事也是这样,前朝在这里设计高阙和西关两个塞口,就是为了防止一城失守,全线溃散。结果没想到,经过几百年,西魏人学聪明了,这布防反而钳制了我们自己。要想破除当下困局,必须收复高阙塞,重新稳固东西据点。”

何贵妃大致懂了她计划。换作旁人大概会嘲笑以少胜多是异想天开,然而她当初被武明贞从山匪手中救下,因此并不怀疑武明贞的想法和能力:“允了,你向陛下请战,本宫帮你美言几句,定让你得偿所愿。”

武明贞失笑,轻轻摇了摇头。

即便想打,眼下也不合时宜。己方伤兵太多,西魏人缺德,有时候故意不把晋兵砍死,砍成个重伤,因为照顾伤兵所耗费的物力,是收整尸体的三倍,已经给晋国军需带来了极大的负担。

“我是在想辎重……”武明贞忽然静了下来,烛火在她眸中跳动,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许久才道:“不知道我弟弟那边怎么样了。”

怀庆侯世子是去征陈留王的,长州那一带都是陈留王的势力范围,所以朝廷在当地征粮可难得很,比朔方这边难多了。

当姐姐的虽然平时整他,又嫉妒他身为男孩可以抛头露面,但也是最牵挂他的。她本想等皇帝回宫后,就向太后请愿,去长州帮弟弟打仗,结果因为西魏战事留在了这里。

她平素冷淡而强势,不爱开玩笑,雷厉风行,让人很难亲近,如今却难得流露出几分亲情的怅惋。何贵妃轻扫她一眼,淡淡道:“世子是个聪明人,他总有办法。”

不聪明,也不至于在后宫里伪装了大半年,都没有被拆穿,也是一方人才。

这话其实有些安抚之意,从贵妃口中说出来很不常见。武明贞微感诧异,心头却是细微蔓延上了一些复杂心情,就像并不上头的甘醴,品过之后却觉得有点点愉悦和温暖。

“你们说粮草,我忽然想起来,我们在郦家还留了几千石粟谷啊!”谢令鸢拍案而起,面上带着一丝诡异的喜色:“是时候让郦家送过来了,我都想念郦依灵那个小丫头了,我这就去传信。”

她说完起身开溜,动作一气呵成,留下何贵妃目瞪口呆,德妃就找借口先走了?说好的姐妹情深有难一起当呢?这就要背信弃义了吗?

何贵妃起身阻拦:“德妃,且慢。兵者,人命大事,最不可怠慢!你先乖乖听武修仪讲完。”

“无妨,既然是正事,德妃姐姐去吧。”武明贞诚恳道:“贵妃姐姐留下来听着便好。”

何贵妃:“……”她愤愤想,什么正事,我会不知道她的把戏?她分明是找借口回去睡觉的!我才不留,我也要去找德妃睡觉!

谢令鸢从何贵妃手下开溜,才走出门,就听到外面街上似乎又有些吵乱。她抬起头,东瓮城上方的夜空隐隐看得见火光,看来又陷入了激战。

这注定是一个难眠之夜,萧怀瑾一夜未归,大概又去巡视城墙去了。

头顶上空,海东青展翅的巨大阴翳,遮住了乌云和半月。阴影中站着一个人,正抬头望着天空,发丝上落雪,睫毛上有霜,天际的红光映出他一半的侧颜,是郦清悟。

海东青的脚上绑了信,展翅飞向远方。它现在也是破罐子破摔了,不管林昭媛还是谁,反正都是它的主人,给它铲屎,给它喂饭,欺负它蹂躏它,那它还反抗什么。

郦清悟如今写信,必然是同样想到了粮草一事,谢令鸢和他一直有种奇怪的默契,一般来说做什么事,不必说明白,对方就心下了然。

她仰头看海东青消失的方向,城外那片火光越发明亮,可以想象战事之激烈:“你说,朔方城能守得住吗?我向陛下请求留在城里……现在想来,真是没底的。”

那时候她只想着不能让皇帝一个人留在这里,可今晚听武明贞分析局势,才发现其实她们留下来也做不了什么。有些事大运不利,并不是努力和齐心协力就能成功的。

“看运气。”郦清悟实话实说。他总了解她在什么时候需要听安慰,什么时候需要听实话:“但即便城破,我也早做了安排,他不会有事。”

谢令鸢料到了,一时无话可说。她问道:“你暗中为他做了这么多,那你,想过,和他相认吗?”

“今天他见到你,你一定没有忽略过,他的惊喜和忐忑。”

东方的火光忽然更盛,郦清悟半晌没有回答。

他当然是愿意相认的。可他与萧怀瑾并非生在普通人家,他们的血缘之上承载了比亲情更深重的事物,相认后会引发什么后果——他没有把握,也控制不住。

没有把握的事情就不要做了,冒不起这个风险。

“就让他以为我不在人世吧,这对他的皇位有好处。”半晌,他回绝。想了想,又补充道:“他既然允许你们入行尚书台,之后军衙会派禁卫保护你们,我也暂时没有留在这里的必要。倘若你需要找我,就以这颗铃铛敲响九声,罗睺他们听见了便会向我禀明。”

他说着伸出手,谢令鸢的掌心上落了一颗冰凉小巧的物事,是颗紫金的铃铛。他的手指也是温凉的,手指与掌心轻触,一丝很微妙的麻感浮过心头,他很快收回手,转身欲离开,唯剩铃铛的系线在风中飘逸。

风微微的起,谢令鸢忽然觉得有点怅惘,在他背后道:“你们总是做认为‘对他皇位有好处’的事,无论是你,还是先帝、柳废妃、何太后、宋逸修,还有那些忠臣。但从来没有一个人想过,这是不是他想要的,需要的。也许对他来说……”

也许对萧怀瑾来说,与思念多年的亲人相认,比郦清悟所忧虑的风险,是要紧得多、在意得多、欣喜得多的。那才是他作为一个人,该要得到的。

她无意谴责他,这世间总是很难分说对错与善恶。而郦清悟闻言,背影轻轻一顿,夜风呼啸而至,她的云纱披肩被蓦然吹起,遮挡了视线,就没有看清他的神情。

只听他轻声的反驳道:“他有资格选择这些么?他想要什么、需要什么,对……而言,重要么?”

那句话声音太低,谢令鸢没听清楚,他说完就走了。风刮得彻骨,让她觉得十分冷。

她想,萧怀瑾没资格选择当不当皇帝,需要他当,就只能把他逼上去摁着他当了。

同样她们也没资格选择进不进宫,需要她们入宫为家族铺路,她们就去了。

但她们现在出了宫,看到了更广袤的天地,有了更多的可能,甚至还能在即将开战前,为皇帝充当行尚书台的官员。如星使所希望的那样,她已经开始在改变九星的轨迹了,她们也已经敢于做出不同的选择。

所以,如果萧怀瑾终于有契机改变他的轨迹,她也当然是希望见到他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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