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节(1 / 2)

高阶的内侍忙来赔礼,把苏祈恩撵开。他浑浑噩噩往殿内走,脸上被啐的那口唾沫仿佛灼人,哪怕擦掉了,也依然烧得他脸发烫。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然而御宴上人来人往,不能失态冲撞了贵人,他终于还是将眼泪忍了回去。

他已经不是苏家的人了,父亲是罪人,而他也成了苏家人最讨厌的阉奴。

时至今日,他终于明白,小时候那种不甘,叫做什么了。

及至此刻,他泪如泉涌,多年恨意破闸而出:“他们觉得我下贱,可这是我想的吗?我又何辜?!既然那些自诩高贵的人,看不起我——我也就让那些高贵之人,都尝尝我受过的屈辱,我吃过的苦,让他们的高贵尊严都狠狠折辱,被碾落成泥!”

“我不甘啊!陈留王叛乱又如何,越乱越好,最好北燕人,西魏人,北夏人……统统都来一遍,烧毁那些朱阁华第,砍掉那些高贵头颅,让他们为奴为妓,来尝尝低贱的滋味!”

他发泄似的喊了出来,四下寂静。尽管早知内情,每个人心头难免发沉。

良久,谢令鸢才道:“可你还会牵挂你的哥哥。你哥哥也是,他神智不清,便一直在等你,在季老先生的院子里天天守着,院子每年种了甘瓜,季老先生说你喜欢。先生也到死都在惦念你,说总有一天你会回去。”

苏祈恩眼中一热,胸腔热流翻涌,他偏开头。

曾经他觉萧怀瑾可怜楚楚,让他怀念起了兄长,所以待萧怀瑾是真的有感情。也因此天子才信任他。

也记得在宫里初见到清商署的白婉仪,弹着箜篌在唱:“少年豪杰意,放歌浊酒杯。志高凌云起,岁月把人催。大漠千秋岁,枯骨百万归。谁言报国心?一捧英雄泪。”

第一次听到这首曲子时,他还只是个小杂役,坐在假山后,悄悄地哭到了后半夜。

也不知道为什么想哭。

后来白婉仪死了,他吩咐好好收尸,抬出去葬了。

宋静慈替他擦拭掉脸上的泪痕,温声道:“我向太后与德妃求了恩典,只要你说出陈留王的事,便给你庶人身份,回到并州去。”

苏祈恩一怔,这偌大的希望当头砸下,让他被苛待了半生的岁月,一时受不起这样的救赎。

可他笃信宋静慈不会骗他,转而望向德妃。谢令鸢竖起右掌:“我绝无背诺。”

他盯着谢令鸢的眼睛看了很久,她的眼睛沉稳,不动如磐石。他觉得他是喜欢这双眼睛的,内里仿佛藏着光。

他声音有些哑:“既然高邈、长宁伯这些鼠辈,当年指使杨犒,就与我有刻骨之仇,他们如今投靠陈留王,我自然不会隐瞒。”

韦无默见他松口,赶紧提笔录口供。也不知苏祈恩是因为父亲的沉冤昭雪,哥哥的等待,还是得知旧事后对高邈等人的恨意,才终于撬开了这张嘴。但总算是能够拿到有用的信儿了。

苏祈恩又道:“我虽可以讲出全部事实,包括陈留王在朝中的朋党,他的私铸铁矿盐矿,他的几处私兵,我留了心,都藏有账簿和舆图。但还请德妃再答应我三个不情之请。”

韦无默眉头微蹙,怕他要求提得过分。

谢令鸢没怎么犹豫,先把陈留王解决了再说。她说:“只要不是什么作奸犯科之事,我能做主,便可答应。”

苏祈恩点点头:“第一,不妨害我与我兄长的性命。我们在奸人陷害家破人亡中好不容易活到现在,只想平淡度过余生,再不牵扯朝政,什么萧家,什么陈留王,都与我无关。我苏荣识虽是个阉人,但也是言出必践。”

“我应你。”

“第二,希望朝廷还我亡父一个公道。这样日后我与兄长祭祖,为他老人家上一坛酒……也能告慰他……在天之灵了。”

谢令鸢点头:“我应你。”

“第三,”他喉头动了动,望向宋静慈:“她与我故交,童年也很不易。从前在陛下身边,我只能尽量帮衬。日后不在了,希望她在宫里,还能得娘娘照拂。”

宋静慈闻言,如远山隽岚般的眼睛里,倒映出了水光。

谢令鸢笑了笑:“这个,我必应你——我待她会如姊妹。”

苏祈恩得了保证,放下了心。不知为什么,他是相信谢令鸢的。

天光洒在身上,他仰起头,微微闭上眼,感受那微风拂面中带来的一丝暖,仿佛在污浊泥淖中爬了半辈子,终于得见人间阳光。

当大理寺官员们在宫正司隔壁喝了一下午的茶,跑了七八趟茅房,终于等到德妃离开后,他们回去要提审犯人,却发现案上赫然摆着苏祈恩的供词,韦无默还在奋笔疾书。

大理寺官员:“……”

他们惊恐地翻着卷宗,足有七八页厚,苏祈恩把陈留王的老底都兜出来了,朝中的党羽,盐铁和私兵,叛军南下路线,同北燕借道的太行山,北燕的夹击计划,以突击潼关迫使长安迁都……等等。

呃,德妃对犯人做了什么?难道是她圣光普照,感化了苏祈恩?

想来想去,竟然也只有这一个解释……仿佛最合理……_(:3ゝ∠)_

他们不禁深深地感慨……

不愧是德妃啊,文让细作招口供,武能上马退战神,果然是……

一代祥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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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宗被送去长生殿,长安监察卫再依着口供所说的地点,去找到了账簿和舆图,查对叛军私矿。

与陈留王暗中往来的世家和大臣足有一页名单,何容琛看了,却没什么动静,似乎不着急铲除陈留王之患,反而着手准备起了另一事:

“陛下御驾亲征,因事出急迫,不及祭天告祖。哀家令钦天局择了日子,定在三月初三,前往京郊,代天子祭祀。”

祭祀之时,百官随行,是国之大事,眼下皇城中为祀与戎而忙碌起来。何容琛又将何道庚叫入宫,不知密谈了什么,整整一下午殿门紧闭,直到晚膳之前方才离去。

御前传来军报,天子已经渡过黄河,抵临晋国与北燕的前线,在幽州设了行台。

并州行台已撤,何贵妃前些日子在官府护送下,从并州回到了长安。

谢令鸢一早带人去宫门口迎她,见到多日不见的好姊妹亲自来迎,何韵致心情分外好,直到她们走近了重华殿,听到一声熟悉的嘹亮叫声——

“皇后是个贱人!皇后是个贱人!”鹦鹉抬着脚,欢快地对何韵致大叫:“皇后是个贱人就笑的贤后!”

“……”何贵妃的脸瞬间黑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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