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内城里,叛军被内外合围,高远济一边指挥杀出重围,一边焦灼等待着南郊的援军和消息。正在此时,他听到了一个女声,自远处城楼上响起。
——“高远济,你可知道,京师戍卫是如何进来的吗?”
——“因为太后娘娘已从南郊祭天归来,叛臣高邈、刘堰、丰城伯、长宁伯、陇西李氏等……已经伏诛了!”
闻言,交战的两军有片刻的迟滞,叛军陷入了犹疑,而高远济心中巨震——难道父亲他们,真的兵变失败了?他们真的,再无回天之力了吗?
他咬牙吼道:“不要听那女人妖言惑众!太后在南郊已死,援军很快来长安帮咱们!”
——“你们身为各家族的部曲家兵,为主而战。倘若随主子谋上作乱,待朝廷铲除乱臣贼子后,也必将祸及满门!”
——“但若你们肯归降,朝廷可收纳你们为正规军,世袭兵户,祖孙三代免徭役!”
许以如此重利,不少叛军都更迟疑了。
他们是家兵,不忠于国,讲究的只是尽忠家主。但归根结底,也是隐于世家庇护之下,免除朝廷徭役赋税,混口饭吃而已。
如果跟着家主造反,前途未卜,反而把全家性命搭上,谁还愿意?
韦无默收回扩音号筒,好奇地在手心里拍了拍,头一次对林昭媛生出了点刮目相看的意思。没想到她竟然捣鼓出了这么好用的东西,都抵得上武明贞身边那个叫听音的大嗓门丫鬟了。
她的任务,就是来动摇军心。方才说的那些话,已经在叛军中形成了不小的涟漪。至于太后究竟是否平安,叛臣究竟是否伏诛——她当然也是不知道的。
此刻,她站在皇城之上,望着渐渐黑下来的天色,祈祷南郊平安。
******************
南郊,四个时辰前。
天色阴沉,黑云压城,低矮的云层翻滚着不祥的肃杀气息,圜丘之前,叛军与禁卫军正对峙。
高邈和长宁伯在等长安城的消息,只待夺下皇城,同朝廷交涉。此刻撕开君子皮囊,他们不必再伪装,都站了出来。
圜丘后的祭殿,则被禁卫军保护起来。忽然,祭殿的门口,猝不及防钻进来一只大鸟,以狼狈逃窜之势屁滚尿流“飞”进来,落了一地的鸟毛。
谢令鸢:“……”
海东青:“……”
海东青苍茫欲死地瘫在地上,方才它向南郊圜丘飞来时,看到了最外围的叛军。它如此硕大的身形,青天白日飞在上空,简直是活靶子,地面冷箭嗖嗖就跟过来了,吓得它抱头鸟蹿,看到一扇窗户就钻了进来。
……然后就看到了曾把它当腊肉吊的德妃,真是热泪盈眶。
比起外面要射死它的坏人,德妃只是缺德,把它吊打而已,坏得还有救。于是它向“坏得有救”的谢令鸢,扑腾过来。
谢令鸢从它爪子上拿出信筒,展开看了两眼:“宫里传来消息了!”
却不是什么好消息。不知道何贵妃她们能撑住几时,她有些忧心。
何容琛接过信,这时天色将午,得知长安城内状况后,她便将家眷写来的家书传给大臣,以稳住臣心。
数日前,她在准备动手前,将何道庚召入长生殿密谈,整整一个下午,长生殿门禁闭。
何家从三处驻军屯所,分别秘密调兵。为了避免引人注目,没有走官道。如今征调的兵力,已经在南郊外集结。
不知何时,天上飘起了牛毛雨丝,仿佛朦胧了人间的一切虚伪、冷酷、狡诈,又仿佛是经年后宿命轮回的哀泣。
何容琛走出祭殿,与沿下的叛臣遥遥对视。
这么多年了,高邈、长宁伯、丰城伯等桂党一系,终于露出了歇斯底里的一面。他们眼中的光是穷途末路,他们举着的刀是断港绝潢。
谢令鸢站在她身侧,知道何容琛要动手了。黑云之下,是无边际的沉沉对峙的士兵,空气中仿佛随时擦出火花,随即轰炸出火海。此刻,谢令鸢忽然有点想念一个人。
想念那一抹若有若无的清香,想念他不动声色给予的依靠。那人虽安静少言,却总能让人感到安心,永远不会害怕,仿佛任何事在他面前,都可以化作光明和生机,令人觉得蓬勃希望。
她收回心思,将星力暗自调动起来,保护何容琛和沿下众臣。
沉沉阴霾下,何容琛同叛臣对视,毫无退缩。她扬声,洪亮气势如贯天地:“兵部尚书高邈、御史台谏议大夫刘堰、长宁伯晁彦、丰城伯朱琳……”
她一口气点了三十多个名字,涉及十多个大小世家,听得群臣心惊,暗暗竖起耳朵。
“……犯上作乱,先有景祐正月之祸,勾结西魏、嫁祸旁人;
再有勾结后妃、扰乱宫闱,毒杀皇子、陷害妃嫔;
后有延祚互市之乱,妨碍边境、以致两国反目——”
文武群臣倒吸一口凉气。
听到什么了不得的真相了!
轰然一道惊雷,自天际划破,白光闪电猛地照亮人间,照出魑魅魍魉之形,照出丑陋罪恶之影!
仿佛是神明显灵,以震怒昭告浩浩天下,以雷鸣捍卫人间正序。
何容琛在雷鸣电闪下,岿然不动,身形巍巍立于圜丘神坛前,神色冷凝。
“如此行径,罪大恶极,就地伏诛亦不为过!今时今日,哀家特意候着,就在皇皇帝天面前,请列祖列宗开眼看看——
陛下亲征前托付重任,何容琛、谢令鸢两位监国在此,为江山社稷,为天下万民,讨回这个公道!”
谢令鸢也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一边配合太后,炸了道响雷,营造气氛;一边心中惊愕——
杨犒的案子还压在大理寺,他伯父谢节还在审,案宗并未上报,何太后如何知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