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紫薇忽然昂起头,厉声道:“我才没有哭,我才没有流泪!”
董天悟笑了笑,站起身来,拂了拂衣衫,道:“那就好。”
沈紫薇昂然望着他,望了许久,最后摇摇头,仿佛自言自语般说道:“为什么是她?为什么竟是她?为什么她便可以随心所欲?为什么她想要什么就能得到,她不想要也有人死乞白赖送到她手里?”
“你知不知道,从小我就恨她,我非常非常恨她……为了做一个环珠垂髫,我每天端坐在那里多半个时辰,嬷嬷们用篦子死命拽着我的头发,我痛得想哭—每当这个时候我就恨她: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人管得着……”
“……我天天都要学琴,数九寒天把手指浸在冰水里,一日都不能休息……其实我一点都不喜欢弹琴,一点都不喜欢—每当这个时候我就恨她:她从早到晚,在园子里东游西逛……”
“……我从五岁开始学女工,我能织十色流光锦,我绣的凤凰栩栩如生—每当这个时候我就恨她:她从我父亲的来读,叫我那心怀鬼胎的两个哥哥互相怀疑,几乎大打出手……”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她总能做自己想做的事,而我却不可以?为什么老天这么不公平!”
“在入宫前的那一天,我其实很害怕,我很想逃走……可是我最终什么都没做—一想到这个我就恨她,她只是对姑母说了两句话,竟然就成了我的‘妹妹’?!那我从小必须做个名门闺秀,从小学画学琴,从小不能这样不能那样,从小没过过一天自由自在的日子,究竟是为了什么?”
说到这里,紫薇突然笑了:“不过……还是有好事的,我遇上了你……我对自己说,这都是命中注定,这都是上天的安排;上天安排我遇到了你,爱上了你,那是我一生中第一次自己决定一件事:我决定爱你……”
董天悟道:“那时候我便告诉你,在这个宫墙之内,最可笑便是‘爱’之一字—我不爱你,你不爱我,这样最好。”
沈紫薇紧咬银牙,森森冷笑道:“所以正是我犯贱!是我自讨没趣!是我给殿下添了麻烦!这都是我的报应!”
—她用手一指,指向门外,喝道:“你走,现在就走!我会一生恨你,正如我一生恨她!你们都是那样自私无情,那样自以为是,那样冷着眼看人—她从未叫过我一次‘姐姐’,她根本就瞧不起我!而你呢?我不过是你报复你父皇的一件玩意儿!滚!现在就给我滚!”
帘子又一响。沈紫薇终是伏倒在地,号啕大哭起来。
沈青蔷缓缓睁开双眼,屋内一灯如豆。她仔细辨认了好久,终于发现,这里是平澜殿自己的居处,她正躺在自己的床榻之上。
而今夜发生的所有一切—手足相残的惨剧,九死一生的危局,月光下不住凋零的银色的花朵,还有那香气中矗立着的白衣人儿……仿佛都是场梦而已。
可是……终究不是梦……枕畔分明放着一块小小的青色木牌,上面挥洒着如血的字迹……这是开启她命运之扉的钥匙,原来她带了回来……
—是他……送她回来的吗?
—手上、身上的伤口都已包扎过,衣裳也已换了新的,这又是谁?玲珑吗?玲珑是否看见了他,他又是……怎样说的?
许是哭过的缘故吧,眼睛干涩,怀中,却似开解了许多。眼泪便是有这样的奇效,仿佛可以洗涤一切悲苦,仿佛可以……让人脱胎换骨。
第十五章负心(3)
—多少年了?多少年自己不曾大声哭过?
原来自己已经睡了很久,墙上的窗纸已发了白。借着清晨微渺的曦光,沈青蔷可以清楚地分辨出相连的藻井间剥落的颜色。皇宫的富足是自然的,可是在这富足之光的阴影下,多的是腐朽的气息;在她闭目的黑暗里,不住传来白蚁啃噬雕梁的嚓嚓声。
无论再怎样闭目塞听,再怎样装聋作哑,这一切她都看得见,这一切她都听得见。
是的,原来一切并无改变。
当她的生命还静止于遥远的童年,一切便已然是这样了。恃宠而骄的贱婢,欺软怕硬的刁奴,有如夏日群蝇般从众跟风的庸人……主子、奴才、有权的、失势的、会做人的、不会做人的,你起我落,你悲我乐,你升我降,你得我失……这样的故事反反复复,在她身边不断上演。却唯有她一人从未进入角色。
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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