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于激动的情绪牵扯着如懿消瘦的身体,她伏在堆起的棉被软帐中,激烈地喘息着。
皇帝的眼角闪着晶亮的一点徽光,那微光里,是无声的悲觉:“璟兕出生之时,正逢舒妃之死,是你下旨说舒妃新丧,璟兕出生的赏赐一应减半,是么?”
容珮忙递了水给如懿喂下,又一下一下抚着她的脊背。如懿好容易平复许,仰起脸静静道:“所以田氏才心怀怨恨么?臣妾自认这样做并无过错。”
皇帝抚着额头,那明黄的袖口绣着艳色的嫣红、宝蓝、碧青,缠成绵延不尽的万字不到头的花样,却衬得他的脸色是那样黯淡,如同烧尽了的余灰,扑腾成死白的静寂。许是天气的缘故,许是内心的燥郁,她的嘴唇有干裂的纹路,深红的底色上泛起雪沫股的白携,让他的言语格外沉缓而吃力:“你自然是以为并无过错。田氏说,彼时她正欲为儿子捐官,正缺一笔银子。她在你宫里伺候你生产辛苦,而你待下严苛,并无优容,也不曾额外赏赐众人。且田氏当日也为赏银之事求过你,你却不肯格外开恩。因你的缘故,她的儿子才耽搁了前程,只捐到了一个修武校尉的官职,否则,会有更好的前程。”
如懿怔怔地靠在容珮臂弯里,片刻才回过神来:“彼时,舒妃新丧不宜大加赏赐,且前线大清的子弟正与准噶尔征伐,粮草军银哪一项不是开销。后宫可以俭省些银子,虽然少,也是绵薄之力。臣妾不肯因自己皇后的身份而格外优容奴婢,正是怕不正之风由臣妾宫中而起,这样也有错么?”她死死地攥着手中的湖蓝色滑丝云丝被,那是上好的苏织云丝,握在手里滑腻如小儿的肌肤,可是此刻,她的手心里全是冷汗,涩涩地团着那块滑丝,皱起稀烂一团,“一个人存心作恶,必定有万千理由。但所有理由叠在一起,也敌不过是她愿意作恶而已。而田氏这样的话近乎搪塞,臣妾不信,愿意与她对质!”
皇帝额头的青筋如隐伏的虬龙,突突地几欲跃出:“已经无用了。田氏受刑不过,招供之后自知必死,已经咬舌自尽了。”他的眼底凛凛如刀锋,“田氏以为一死可以了之,朕怎会如此便宜了她。即便死了,也要施以磔刑。不千刀万剐,不足以泄朕心头之恨。”
无尽的恨意在如懿胸腔里激烈地膨胀,几乎要冲破她的身体。她的牙齿格格地发抖:“的确是干刀万剐死不足惜。因为田氏一死,就是死无对证!合该诛了她的九族,才能让臣妾的永璟在九泉之下瞑目!”她再也忍不住,痛哭失声,那悲鸣声如同孤凄的杜鹃,泣血哀啼,“臣妾的永璟明明应该活着生下来,睁开眼好好地看一看他的阿玛与额娘,谁知才离了臣妾就被人活活勒死,臣妾……臣妾好恨啊!”
皇帝的泪忍了又忍,终于没有滚落下来,凝成眼底的森然寒气:“朕如何不想诛了田氏的九族?田氏只有一个儿子,要杀了他易如反掌。可是田氏的先祖是从龙入关的包衣,又是镶黄旗出身,祸不延三族,更遑论九族。朕要杀也只能杀她一个。”,如懿浑身哆嗦得不能自己,像是被抽去了所有的力气一般。她俯倒在轻软的锦被堆叠之中,仍佛自己也成了那绵软的一缕,轻飘飘的,没有着落,只是任由眼泪如肆意的泉水,流过自己的身体与哀伤至碎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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