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樱回到宫中,只仿若无事人一般。侍婢阿箬满脸含笑迎了上来,“小主辛苦了。奴婢已经准备好热水,伺候小主洗漱。”
青樱点点头不说话,抬眼见阿箬样样准备精当,一应服侍的宫女捧着金盆桎巾肃立一旁,静默无声,不觉讶异道:“何必这样大费周章,按着潜邸的规矩简单洗漱便是了。”
阿箬笑吟吟靠近青樱,极力压抑喜悦之情,一脸隐秘,“自小主入了潜邸,皇上最宠爱的就是您,怕是福晋主子也比不上。高小主虽也是侧福晋,但她起先不过是个格格,后来才被封的侧福晋,如何比得上您尊贵荣耀?”
惢心淡淡看她一眼,“好端端的,你和小主说这个做什么?”
阿箬笑意愈浓,颇为自得,“大阿哥是富察格格生的,富察格格早就弃世而去,那就不提。福晋主子生了二阿哥,将来自然是皇后,但得不得宠却难说。苏小主有了三阿哥,却和高小主一样,是汉军旗出身,那可不行了。”
青樱慢慢拨着鬓角一朵雪白的珠花。银质的护甲触动珠花轻滑有声,指尖却慢慢沁出汗来,连摸着光润的珍珠都觉得艰涩。青樱不动声色,“那又怎样呢?”
阿箬只顾欢喜,根本未察觉青樱神色,“所以呀!小主一定会被封为仅次于皇后的皇贵妃,位同副后。再不济,总也一定是贵妃之位。若等小主生下皇子,太子之位还指不定是谁的呢……”
青樱望着窗外深沉夜色,紫禁城乌漆漆的夜晚让人觉得陌生而不安。青樱打断阿箬,“好了,有这嘴上的功夫,不如倒杯茶来我喝。”
惢心机警,“小主今日哭久了,怕是口渴得厉害。”
阿箬喜滋滋正要离去,青樱忍不住喊住她,“先帝驾崩,你脸上那些喜色给人瞧见,十条命都不够你去抵罪的,还当是在王府里吗?”
阿箬吓得一哆嗦,赶紧收敛神色,喏喏退下。青樱微微蹙眉,“这样沉不住气……惢心,你看着她些,别让她失了分寸惹祸。”
惢心点头,“是。阿箬是直肠子,不懂得收敛形色。”
青樱扫一眼侍奉的宫人,淡淡道:“我不喜欢那么多人伺候,你们下去,惢心伺候就是。”
众人退了出去。
青樱叹口气,扶着头坐下。哭得久了,哪怕没有感情投入,都觉得体乏头痛,无奈道:“在潜邸无论怎样,关起门来就那么点子大,皇上宠我,难免下人奴才们也有些失分寸。如今可不一样了,紫禁城这样大,到处都是眼睛耳朵,再这样由着阿箬,可是要不安生。”
惢心点头道:“奴婢明白,会警醒宫中所有的口舌,不许行差踏错。”
青樱颔首,便由着惢心伺候了浸手。外头小太监道:“启禀小主,海兰小主来了。”
因着海兰抱病,今日并未去大殿行哭礼,青樱见她立在门外,便道:“这样夜了怎么还来?着了风寒更不好了,快进来吧。”
海兰温顺点了头,进来请了安道:“睡了半宿出了身汗,觉得好多了。听见侧福晋回来,特意来请安,否则心中总不安心。”
青樱笑道:“你在我房中住着也有日子了,何必还这样拘束。惢心,扶海兰小主起来坐。”
海兰诚惶诚恐道了“不敢”,小心翼翼觑着青樱道:“听闻,今夜月福晋给侧福晋受气了。”
青樱“哦”一声,“你病着,她们还不让你安生,非把这些话传到你耳朵里来。”
海兰慌忙站起,“妾身不敢。”
青樱微笑,“我是怕你又操心,养不好身子。”
海兰谦恭道:“妾身是跟着小主的屋里人,承蒙小主眷顾,才能在王府有一席容身之地,如何敢不为小主分担。”
青樱温和道:“你坐下吧,站得急了又头晕。”
海兰这才坐下,谦卑道:“在小主面前,妾身不敢不直言。在潜邸时月福晋虽然难免与小主有些龃龉,但从未如此张扬过。事出突然,怕有什么变故。”她抬眼望青樱一眼,低声道,“幸好,小主隐忍。”
青樱默然片刻,方道:“高晞月忽然性情大变,连金玉妍都会觉得奇怪。可是只有你,会与我说隐忍二字。”
海兰道:“小主聪慧,怎会不知月福晋温婉过人,如今分明是要越过小主去。这样公然羞辱小主,本不该纵容她,只是……”
“只是情势未明,而且后宫位分未定,真要责罚她,自然有皇上与皇后。再如何受辱,我都不能发作,坏了先帝丧仪。”
海兰望着青樱,眼中尽是赞许钦佩之意,“小主顾虑周全。”她欲言又止,似有什么话一时说不出口。青樱与她相处不是一两日了,便道:“有什么话,你尽管说就是。这里没有外人。”
海兰绞着绢子,似有不安,“妾身今日去看望主子娘娘的病情。谁知到了那儿,听娘娘身边的素心和茹心趁去端药的空儿在说闲话。说月福晋的父亲江南河道总督高斌高大人甚得皇上倚重,皇上是说要给高氏一族抬旗呢?”
青樱脑中轰然一响,喃喃道:“抬旗?”
海兰忧心忡忡,“可不是?妾身虽然低微,但也是秀女出身,这些事知道一星半点。圣祖康熙爷的生母孝康皇太后的佟氏一族就是大清开国以来第一个抬旗的。那可无上荣耀啊!”
青樱郁然道:“的确是无上荣耀。高晞月是汉军旗,一旦抬旗,那就是满军旗了。她原本也就是出身上不如我一些,这一来若是真的,可就大大越过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