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懿心底一软,像婴儿的手轻软拂过心上,那样暖着心口。她攥紧了永璜的手,为了这一声“母亲”,从未有人唤过她“母亲”,做任何事情,她都能豁得出去。
苏嬷嬷嚷起来:“大阿哥,您虽然主子,可说话不能这么没良心,您可喝着奴婢的血吃着奴婢的肉长大的,您可不能睁眼说瞎话!您……”
如懿心思一沉,将手里的茶盏重重一搁,碧绿的茶汤立刻泼了出来,如懿厉声道:“三宝,小福子!把这个藐视主上的刁奴拖出去,立刻给本宫杖打三十,打完赶出宫去!不许她再伺候大阿哥!”
三宝立刻答应了一声,伸手和小福子拖她出去。
如懿又道:“行刑的时候让所有宫人都到院子里给本宫看着,看看背叛主上欺凌主上什么下场!”
那苏嬷嬷刚被拖出去的时候口中犹自乱嚷,杖板落了几下下去,便只剩下呜呜的讨饶声。如懿拉着永璜的手站在廊下,看着血红的杖板一杖一杖用力落下去,在碰到皮肉筋骨的时候发出沉闷的碰撞声,沉声道:“永璜,别怕!你就看着,看着那些欺负你的人怎么败在你的手下,受他们应受的责罚!”
打到二十杖的时候,苏嬷嬷渐渐没了声气,只剩下低低的呜咽声。血渍染红了她的衣裳,每一杖下去,都溅起鲜红的血点子。永璜看得有些怕,晃了晃如懿的手道:“母亲,还要打么?”
如懿的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紧紧拥着永璜道:“永璜,你记着,一个人做了什么因,就要承担什么果。他们欺负你的时候,就该知道这个。所以现在哪怕她受不住被打死了,那也她自己的恶果。明白了么?”
永璜点点头,乌黑的眸闪过一丝沉稳与坚毅,默默站在如懿身边,一直到行刑完毕。如懿见他们拖了苏嬷嬷出去,地上只留下一摊暗红的血迹,拖出了老远,方才朗声道:“你们都记好了,大阿哥从此之后就本宫的养子,也本宫唯一的儿子。谁要敢轻慢了他,就轻慢了本宫,苏嬷嬷就个例子!”
众人响亮地答应了一声。秦立守在一旁,一脸畏惧害怕,终于撑不住扑通跪下,求道:“娴妃娘娘饶命,娴妃娘娘饶命!”
如懿冷笑一声:“你的狗命本宫还不想要!要怎么做,你自己看着办!”
秦立吓得一身冷汗伏在地上爬不起来,海兰带了一缕赞许的笑意,低声在她耳边道:“我最喜欢看姐姐这个样子,看着姐姐,我便什么都不怕。”
当晚宫人们便收拾了东配殿出来给大阿哥住下。如懿亲去看了,三间阔朗的屋子明光敞亮,朝向亦好。因着男孩子住,收拾得格外疏朗。一间卧房,一间书房,一间休息玩耍的地方。每日的膳食若不在读书的书房里用,便跟着如懿。伺候大阿哥的人全新挑上来的,如懿一一盘查了底细干净,才许照顾着。如此忙了大半日,无一不妥当。延禧宫上下也因为新得了一个阿哥,皇帝又赏赐不断,知道时来运转了,高兴得跟过节似的。
晚上如懿陪着永璜用了晚膳,皆小厨房做的时新菜式,因永璜正在换牙,煮得格外软和些。又因永璜半饥半饱了许久,为了调养胃口,一律只喝煮得极稠的碧粳粥。永璜胃口极好,吃饱了如懿让惢心量了裁衣服的尺寸,便如一个宠溺孩子的母亲一般,亲自给永璜擦洗了,方哄了他睡下。
惢心在旁边拣选着给永璜做衣裳的料子,如懿轻轻拍着永璜,看一匹便挑剔一匹,惢心忍不住笑道:“小主,你给自己选料子都没这么上心。”
如懿怜爱地看着永璜:“原以为自己只想找个依靠。可他一叫我母亲,我心里就软了,好像他就我的孩子,我这心里……”
惢心又选了一匹料子递给如懿看,低声道:“为了大阿哥,小主费了好几个月的心思。安排了奴婢私下照顾大阿哥,又将阿哥所的人怎么对待大阿哥的事通过李玉的嘴说给听,带着看见。奴婢原以为不在乎大阿哥了,才一直不动声色……”
如懿看着永璜熟睡的容颜,低低道:“虽然哲妃不在了,但到底和她有几分情分在,又亲生的孩子。”
惢心叹口气道:“小主有了大阿哥,也有个安慰。”
如懿侧过身挑了几匹料子:“天快热了,给大阿哥多做几身夏天衣裳换着,要选透气不闷热的。京城的夏天短,一闪儿秋天就到了,秋衣也要备好。还有冬衣,阿哥去年的冬衣都不能要了,弹点新棉花厚厚实实做两身。还有永璜的饮食起居,嬷嬷们新来的,你要多警醒着点看着,别有什么差错。”
如懿正说着,忽然发觉地上落了一个颀长的影子,转过身去,正见皇帝站在帘下,含了一抹淡若山岚的笑意,深深看着她。
如懿乍然见了皇帝来,方要笑,那笑意却凝成了三分酸楚,连行动也迟缓了。她正要起身,皇帝走过来按住她:“朕刚来的,听你交代惢心的这些话,真像一个慈母。”
如懿有些不好意思:“臣妾没有做母亲的经验,所以唠叨了。让笑话。”
惢心见皇帝进来,便掩上门悄悄告退了。皇帝将她的手指一根一根放到手心里:“这么些日子没来看你,朕知道你委屈了。”
如懿眼中不自禁地便有了酸楚的水汽,低低道:“原来知道。臣妾明白,埋怨臣妾自作主张、自以为了。”
皇帝清俊的面容上笼着一层薄薄的笑容,那笑本该暖的,却带着隐然可见的忧伤,像秋冷寒露里骤然飞落的薄霜:“原以为你那天的话戳了朕的心了,朕也不想理会。可不知怎么的,想到后来,不知不觉还这么做了。只有这么做,给李氏一点名分,一点尊荣,哪怕什么都不说破,朕夜里睡着也安稳些。”他望着如懿的眼睛,迟迟的语气如外头雨停后潮湿的水汽,“这些话朕憋了这些天才来告诉你,你不觉得朕太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