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如懿传【全六卷】作者:流潋紫
反而像某种瑟缩墙角不能见到天日的阴湿植物，怯弱而卑微。她的神思不知游离何处，痴痴道：“臣妾自闺中起就被教养要如何做个正妻。相夫教子。主持家事。能够嫁与皇子，是臣妾的福气。臣妾自知道这个消息起，每日欢欢喜喜，满怀期盼。哪怕是知道诸瑛先嫁与了皇上为格格，臣妾也不过是稍有忧伤，转头便忘了。可皇上，直到臣妾嫁给您的那天起，臣妾才知道自己的日子并不好过。您有那么的宠妾，除了族姐诸瑛，高氏娇柔，有她阿玛辅佐您：乌拉那拉氏骄傲，出身却高贵。二人专宠，连臣妾这个嫡福晋也不得不让她们两分。个中委屈，皇上何曾在意过？您眼里的妻妾争宠，不过是区区小事，而在臣妾眼里，却是攸关荣辱的莫大之事。还好她们彼此争锋不得安宁。但臣妾知道，无论她们谁赢，下个要争的就是臣妾的福晋之位。还有后来的金氏妩媚，苏氏纯稚，臣妾才发现。原来自己从未真正拥有过个完整的夫君。可臣妾不能怨，不能恨，|不能诉之于口，失了自习的身份。臣妾真的很想忍，很想做个好妻子，对得起自己年教养。可臣妾也不过是个女人，想得到夫君的爱怜，看着您夜夜出入妾室阁中，看她们娇滴滴讨您喜欢，臣妾身为正室，虽然不屑这样讨好，可心里如何能好过！”
皇帝似乎不忍，也不愿听下去，他的口吻淡漠得听不出任何亲近或疏远，仿佛个不相干的人般，只道：“皇后虑了。”
“虑？”皇后的唇边绽开丝冷冽而不屑的笑意，仿佛朵素白而冷艳的花，遥遥地开在冰雪之间，“臣妾并非虑，而是不得不思虑。您抬举高晞月的家世，抬举她的父亲高斌！您暗中扶持乌拉那拉如懿，哪怕她在冷宫之时，您身边还留着她的那块绢子，从未曾忘记她桩桩件件。臣妾如何能够安稳？皇后之位固然好，可历朝以来，宠妃恃宠凌辱皇后之事比比皆是。您喜欢的女人越来越，您的孩子也会越来越。臣妾和臣妾的孩子们，得到的眷顾就越来越少。臣妾如何能不怕，如何能甘心？臣妾……臣妾没有日不是活在这样的畏惧之中不得安生。”
“不得安生？”皇帝冷然相对，以唇际不屑的笑意划出楚河汉界般分明的距离，“你有尊贵的出身，嫡妻的身份，儿女双全，位极中宫。你还有什不得安生的？”
皇后的呼吸渐渐受窒，急促而沉重，那声音如错了点的鼓拍，绝望地敲打着。胸中忽然大恸，他的疏离，原来就是她的绝望。那样前所未有的绝望，盘根错节占据了她行将碎裂的身心。
“皇上，您对臣妾若即若离，臣妾从来也抓不住您的心。臣妾知道您要取笑了，可您想过没有，寻常妇人抓不住夫君的心也罢了，可臣妾是皇后，六宫的人堆到块儿，臣妾在峰巅上。臣妾没有什么可以依凭的，若您的心意变化，臣妾所拥有的貌似安稳的切便会烟消云散。”皇后的哭声哀怨沉沉，她本是虚透了的人，如何经得住这样激烈的情绪，不得不躺在床上仰面大口地喘息着，如同条离开水太久的行将干枯的鱼，殿阁里静极了，青雀舫偶尔随着水面的波动均匀而和缓地起伏，像遥远的时候母亲轻轻摇晃的摇篮，催得人直欲睡去，直欲睡去。鎏金烛台上的红烛烧得久了，烛泪缓缓垂下，嗒声，嗒声，累累如珊瑚珠般。
皇帝静静侧耳，听着周遭细微的响动，良久，他亦动容：“皇后，你从未对朕说过这么话，从来也没有。所以竟连朕也不知道，原来你是这样不安稳，这样害怕。只是皇后……人的愿望不能太，太了，连神灵都不会庇佑。朕自己不是嫡母所生，自小受了不少委屈，所以格外盼望自己的太子能是皇后嫡出。所以朕敬重你，容忍你，也疼惜你所生的两位阿哥。哪怕永琮还在襁褓之中，朕也已经有立储之意，这些你都是知道的。为着阿哥们来日的名声，许事，朕都睁眼闭眼。只作不知。”皇帝忽然放缓了声音，俯下身子，略带神秘之色，在皇后耳边低语如昵喃：“其他的事也罢了，朕听过只当是脏了耳朵，掏干净便是。但过些日子就是哲悯皇贵妃的生辰了，朕直很想问问你，你的族姐诸瑛，她到底是怎么死的？每逢她生辰死忌，你便没有点不安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