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如懿传【全六卷】作者:流潋紫
聪慧,可他毕竞是嫡子,皇额娘……”他眼中的火焰逐渐冷却,悲伤中含着无尽的怔忡与茫然,仿佛是迷路的孩童,“我知道自己做得不对,皇额娘困在翔坤宫衣食不周,我也未曾尽力照拂,只敢送去香花与檀香,略表关怀,也向皇阿玛表示并无异议,支持皇额娘闭门思过。皇额娘,儿子是不孝,可儿子也知道,因为您的失宠落寞,永璂才不会和儿子有争锋之地。直到皇阿玛封儿子为亲王,儿子的心才放下,可是儿子无福……”
她的泪,滚烫地灼烧着脸庞,“永琪,你便为了这时的忌惮,认为江与彬是皇额娘的人,所以宁可用别人也不用他,是么?”
他死死地盯着帐顶,重重地喘着气,“皇额娘,我并不是有心疏远您和永璂,我只是不敢完全相信,所以只好远着您。永璂是您的亲生子,您要扶持他为太子,要我辅佐也是人之常情。儿子也是不得已……”他的面上闪过这惊惧,“儿子自小在宫里长大,许事便是没有亲眼见过,也少有些明白,孝贤皇后的永琏与永琮死得不明不白,三哥永璋无缘无故便不得皇阿玛宠爱,四哥的野心,九弟十弟的英名早夭,还有五妹璟兕,皇额娘,为了储位,为了宝鼎龙座,儿子不能不防……”
他的手渐渐凉下去,像冬雪触尽后的冰凉,即将消弭在初春的黄昏。榻前供着十数火盆,三月初的天气,还是寒浸浸的。盆中小小的火苗,簇簇跳跃着,如幽蓝阴魅的舌,舔蚀不定,晃出团团暗红的光晕,却没有丝毫的暖意。
那种冷,从骨缝里咝咝冒着,难以抵御。
如懿捧着他的脸,轻轻抵住他的额头,“永琪,你思虑得太了。你是皇上的长子,又文武双全。本朝有立贤不立嫡之说,永璂是年幼,如何能与你相较?你若能安安心心,何至于今日……”永琪攀着如懿的手臂,如幼时般依偎着她,“皇额娘,儿子错了,儿子不该疑忌您要扶十二弟为太子,疏远了您。儿子这段日子病着,总想起昔日在皇额娘膝下的日子,过得安心,踏实。”
他的气息渐渐微弱下去,微弱下去,死水般毫无波澜,终至令人惶恐的平静
窗外,满眼新绿,染遍林梢。而怀中年轻的生命,已然停止了呼吸。
她静静地抱着永琪,浑然不觉得室中浑浊难忍的气息在遂渐淡去,就如怀中的身体,在逐渐变轻。
那是生命,在缓缓剥离。
也不知过了久,黄昏的夕阳如溶了的血水,肆意布满了整个天空。余晖斜斜地照进内室,勾勒着花梨木床架上痕痕缨络的影子,床棱与顶架上的雕花都是用金粉笔笔描成的,是花正好月正圆和合长久的故事,燕是双飞燕,人是照花人。花叶,—蝶莺,花香脉脉,碧枝如丝,在微光里像浮涌的金浪,迷得人睁不开眼睛。
她别过头,才见皇帝在琉璃帘内,不知何时进来的。他的身后是廊下排轻红纸灯,不过很快,都要被换成素白了。
皇帝眉头紧蹙,脸上全然是萧瑟的哀恸,双手轻轻顫抖。
如懿乍见他,还来不及起身,泪已落下,“皇上,永琪没了。”
皇帝的身形是僵死的,点点挪进来,他的声音没有丝温度,“永琪临终的话,朕听见了。”他忽然盯住她,扬起手中柄打开的湘妃竹洒金折扇,狠狠从她的耳畔直劈到了顴上,“这是朕最后次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