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嫔畏惧地打量着笑容平静的海兰,怯生生地伸长了脖子,有些按捺不住了好奇,“你想我说些什么话?”
海兰从袖中慢慢抖出卷薄薄布帛,扔在她跟前,“这些年令皇妃做过的事,都在这儿了。你照着说就是。”
那布帛仿似断了翅的鸟儿,轻悄悄扑在婉嫔身前,溅起蓬勃的浅金色的尘灰,旋在低低的空中,自由地扬起。海兰盯着她,徐徐地带着蛊惑的意味,“看眼吧,很事你定也很想知道。那就看看,看眼也不会出什么大事。”
婉嫔像是被无形的绳索牢牢缚着,僵直地缩着身体,动也不敢动,双眼珠子瞪着老大,仿佛要将那布帛给瞪化了似的。海兰浑不理会,只是拣了串碧玺佛珠在手,下下缓慢地拨动着,以指尖与佛珠冰凉的相触声,来抵御此时此刻呼吸的绵远悠长。
也不知过了久,婉嫔终于忍不住伸出手,抖索地抖开了布帛,字字看下去。她的鼻息越来越重,嘴唇无声地张开,如同濒死的苟延残喘的涸辙之鲋。她陡然扬起手中的布帛,压抑着尖声道:“皇贵妃做的下作事再,干我什么事呢!我才不去!”
海兰薄薄的唇勾起抹娆柔笑意,伸手亲昵地抚了抚婉嫔身上的藕荷色茧绸绣米珠团福绣球的锦袍,那领口出着细细风毛,如它的主人般经不得半点惊吓似的,“就算你活腻了,我还没有呢。皇后姐姐死了,永琪死了,我还活着。不只为了永琪留下的这点骨血绵亿。还有件重要紧的事。那便是只有我自己明白。我要是死了,谁还能记得皇后姐姐活在这尘世上的点滴呢。皇后姐姐人不在了,可我们起度过的日子,天天都在我脑子过遍,我什么都记得。”
婉嫔脸震惊与不可置信,只手将那布帛团抓在手心,双眼怔怔地盯着海兰灰败而憔悴的面容,痴痴道:“你便这样,这样惦记着翊坤宫娘娘?”
海兰凝视着佛像前冰纹青瓷瓶里供着束绿梅,那雪白如茧丝般的冰裂细纹,如同敲碎在她心上,清晰地蔓延。她甚至能听到那纹裂时刺耳的声音,绵延不断、痛彻心扉。无数的往事夹着如懿清澈德笑容纷纷扬扬如雪花落下,晶莹而冷彻骨髓。
眼底有温热的湿润,阴影里佛祖宽悯慈悲的脸容晦暗得毫不分明。她只觉得荒唐,荒唐得不可理喻。世间的混沌翻覆里,唯有如懿记得她,可是偏偏连如懿,也再不能在身边。她嘶哑着喉咙,任凭泪水潸潸而落,“我不惦记着皇后,我怎能不惦记着皇后?这生世,除了我的孩子,唯惦记着我念着我的人只有皇后姐姐。婉嫔,你是最清楚的,人活世,不过是图个记得。有人记得你,牵挂你,念着你,才不是孤零零地来世间走了遭,不是么?”
婉嫔的眼底闪着晶莹的泪水,那泪光里燃着阴阴的火。她身子扭曲着,几乎要夺门出去,可她的脚却定定地长在地上,跟生了根似的,她低低地压抑地叫着,“你要记得,就自己说去便是!扯上我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