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聚贤楼,锦绣阁就在眼前,裴湛侧头看了眼,只见一片热闹,可那个女子却不见人影,他任性停顿,可福安却不敢催促。
没瞧见人,裴湛失了兴致,刚要上马车,忽地,余光瞥见白三鬼鬼祟祟地朝锦绣阁偷看的模样,懒得去管白三在做什么。
只不过想起什么,裴湛忽然眯着眸子嗤呵了声,似随意地撂下一句话:
“派人守着沈清山。”
白三不解:“沈公子溜出府后就没来过锦绣阁,属下在这儿守着,当真能守到沈公子吗?”
话音未尽,裴湛看了他一眼。
寡淡平静的一眼,让白三堪堪噤声,话到嘴边就变成了:
“属下这就去办!”
待裴湛上了马车,他才后知后觉地仰头琢磨着,小侯爷让他派人守着沈公子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第5章听墙角(捉虫)
日色渐暗,街上行人渐渐减少,简瑶算了下今日的订单,就吩咐青栀关了门,一同回了后院。
这间商铺前面是两层,被简瑶用来作锦绣阁,而后面则是她们居住的院子,除去厨房,共四间房,简瑶住了主卧,青栀就住在她隔壁的耳房,另一侧作为库房。
而颜青身为男子,则住在最偏的房间中,离简瑶的房间有些距离,但却和厨房颇近。
条件如此,也顾不得男女有别。
长安城在天子脚下,入夜后自有人巡逻,遥遥地传来打更声,圆木击打在铜锣上,衬得夜间的苏巷街格外安静。
简瑶翻看着账本,头也不抬地和颜青说:“过些日子,你再回一趟羡城。”
话音落下,却迟迟听不见回答,简瑶不由得抬起头,就见颜青沉默地盯着她,一言不发地表示抗拒。
简瑶有些惊讶。
五年前,江城水提坍塌,后又鼠疫横行,闹得民不聊生,简瑶的父亲奉圣旨跟随二皇子前往江城赈灾。
简瑶一直记得,那年,她正和娘亲撒娇嗔闹着想要偷懒,忽然管家进来通传,后门处有一男子要见夫人,她娘亲自不是谁都会见,可管家递了一样东西,娘亲就立刻让管家将人带了进来。
那时简瑶刚年满十二,男子被带进来,一身衣裳勉强称得上干净,可抬起头时,她惊得忙忙掩唇。
不怪简瑶,而是那人脸上皆是凹凸不平的疙瘩,就似她年幼时染上天花后留下的痕迹一样,不过她父亲善医术,舒痕胶一直不停,那时,她早就消了一身痕迹。
简瑶记得,这件事落入圣上耳中时,她还被称了句有福之人。
那人就是颜青,他带着父亲的亲笔信回到长安,交给她娘亲,让她娘亲刚看完就险些昏过去,简瑶整个人慌了神,哪怕当时颜青并未明说他来的来历,可颜青脸上的痕迹也让简瑶隐隐猜到了些许。
必是从江城而来。
在那不久后,就传来她父亲深入难民研制解药,后却染上鼠疫,不幸丧命的消息。
父亲的骨灰刚送回长安,娘亲就卧病不起,后来以调养生息为由,忙忙带着她回了江南,避开长安城这处风险之地。
每每想起她父亲的死因,简瑶都觉得好笑。
颜青乃她父亲所救,他脸上身上那般痕迹,足可见感染极深,如此都安然无恙,说明她父亲早就研制出疫情的解药,可传回来的消息,却是他父亲为了研制解药而死。
还有颜青带回来的书信……
忆起往事,简瑶脸色白了些许,但她很快回神,压下心底的情绪,对颜青的沉默不语表示不解。
颜青当初染上鼠疫,是被她父亲所救,后受她父亲所托来到长安城送信,本该就此恩怨了清,可颜青却从那之后就留在了她身边,对她言听计从。
简瑶知道,这是颜青感激她父亲救了他。
颜青避开她的视线,只闷闷吐出四个字:
“长安危险。”
简瑶一时哑声。
她和颜青共处近五年余,熟知颜青的性子,哪怕就几个字,她也知道了颜青的言下之意。
青栀也忙忙说:“颜青说得没错,如今长安城铺天盖地都是姑娘的流言,若是颜青这个时候不在姑娘身边,那姑娘的安全怎么办?”
未被简父救下之前,颜青只是一个江城的农村子,年龄不大,又未读过书,但却天生神力。
江城鼠疫,颜青没了亲人,自己的命也全靠简父所救,所以颜青一心报恩,到了羡城后,简母特意请人教了颜青拳脚功夫,瞧着颜青高高瘦瘦的,可简母去世后,简瑶在羡城的那两年,多亏颜青,才没人敢对简瑶动手动脚。
一个会几分拳脚的人不可怕,但若这个人死都不怕,临死前也要咬掉你一块肉,那就不得不让人忌惮些许。
简瑶拧起了眉,不等主仆三人讨论个所以然出来,忽地听见院墙处传来些许动静。
细细簌簌的动静不断传来,几人一惊,颜青立刻站起来,简瑶握紧青栀的手,虽说长安治安好,可未必没有小偷小摸,简瑶低声对青栀道:
“若有不对,你立刻去京兆府。”
下一刻,院墙上忽然冒出一个头,在黑夜中,十分骇人,简瑶心脏险些停了下,脸色骤白。
“简姑娘别怕!”
简瑶让青栀报官的话就差脱口而出,待听清这话后,隐隐约约觉得这声音颇有些耳熟,院子中挂着灯笼,只不明亮,简瑶握紧双手,稳住心神细看过去,才看清趴在院墙上的是何人。
如今长安城桃色消息的另一个主角——沈清山。
当下,简瑶心中涌起一股情绪,既怒又哀。
饶是简瑶脾气再好,她也不由得咬紧牙:“沈公子,夜色已晚,你攀在我家中墙头,此番可觉不妥?”
沈清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溜出府,怕刚出府就来锦绣阁,会被侍郎府的人抓回去,他在外躲了几日,才敢偷偷跑来见简瑶。
倏然听见这冷然的一句话,沈清山抓在墙头的手不由得一紧,他怔然片刻,脸色有些白。
他甚怕黑,敢在黑夜中独自跑出来,不知鼓了多大的勇气,然而,简瑶的话如当头一棒,让他这股勇气顿时消了大半。
沈清山似看见简瑶脸上的怒意,忙慌乱地解释:
“我、我想见你,我偷跑出来,没有人发现……”
他说话时小心翼翼,丝毫不见他往日的混账作风,可所有的话在简瑶侧过脸去时,渐渐堵在喉间。
察觉简瑶对他行为的抗拒。
沈清山憋红了眼,轻声喃喃地说:“我、我想娶你……”
可府中不同意。
白日来寻她,他怕被府中抓回去。
所以,他才用这种方法偷偷来见她的。
他、他不是故意破坏她名声的。
沈清山贵为侍郎府唯一的嫡子,长姐更是镇南侯府的世子夫人,想和他成亲的女子不知多少,可以说,非权势富贵的女子根本不可能嫁为他妻。
可如今他却为了一个孤女做到如此地步,哪怕长安城风言风语再多,却私下里说他痴情,道简瑶撞了天大的运。
但简瑶听完他的话后,只觉得荒谬。
若被让旁人知晓,他夜间出现在此,旁人会如何想?
纵使她开了锦绣阁,不得不抛头露面,可她依旧是正紧人家清清白白的姑娘,岂容得他夜攀院墙?
“沈公子可知,你近日行为给我造成了多大的困扰?”
简瑶抬起头,即使黑夜中,她依旧眸色明亮透彻,直直撞进沈清山眸子中,让沈清山升起一抹心虚,他哑口无言。
沈清山呆愣地看着下方挺直站立的女子。
她一身浅色冬裙,冷风抚过,女子脸侧青丝稍乱,她模样甚好,肤若凝脂似芙蓉映面,似被他夜间攀墙的行为气狠了,她紧紧咬住唇瓣,眸子似泛了红,明明和他身份差距甚大,他娶她,在世人眼中是她占了天大的便宜,可女子却不卑不亢。
那分抵触十分明显。
她说:“沈公子可曾问过,我是否愿意嫁你?”
沈清山怔愣住,他似乎没想过这个问题,喃喃地说:
“……你不愿意?”
一番对话,让简瑶无力地偏过头。
无忧无虑的世家公子,如何能在做事前设身处地地替她着想?
对于简瑶来说,沈清山的所作所为简直是无妄之灾。
他许是真心想娶她,但是,他可曾问过简瑶的心意?
简瑶费尽心思攀上陈府,便是为了在世家中冒个名,可沈清山的作为却让她成了世家夫人眼中最不喜的那种人,他的一意偏行,让简瑶如今在长安城落入格外难堪的处境。
本就寸步难行,偏生还有人要雪上加霜。
她未说话,可沈清山却顿时明白了她的答案,刹那间,沈清山脸色煞白。
他抓着墙壁的手轻颤,他扫了眼院内的情景,颜青站在墙壁不远处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似怕他有旁的动作,十分谨慎,青栀更如同看登徒子一般警惕着他。
沈清山忽然间就清醒过来。
简瑶根本就对他无意,他一厢情愿地想要娶她,这些日子给她添了甚多的麻烦。
他倏地低下头,即使院中有灯笼,可夜色微暗,简瑶也看不清他的动作,只隐约看他抬了抬手,似乎擦了擦眼角,含糊不清的声音传来:
“这、这些日子我给简姑娘带来了诸多不便,还请简姑娘见谅。”
“今日我未曾来过这里,也绝不会有流言蜚语传出去,请简姑娘放心,日后这般行为,我、不会再做了……”
他似作了保证,然后一阵细细簌簌后,整个人消失在墙头上。
简瑶近乎半倚在青栀怀里,腿都有些软了,后背几乎被冷汗浸湿。
在看见沈清山那一刻,除了怒意,她心中只余害怕。
哪有什么身正不怕影子斜?
但凡有人撞见这一幕,就足够她百口莫辩。
一墙之隔,沈清山从墙上下来后,就匆匆走远,他如今从一厢情愿中清醒过来,根本不敢留下来,生怕被人撞见,又给她带来麻烦。
而在他走远,院墙拐角处,白三脸色古怪。
他偷偷觑了眼若无其事倚在墙角的小侯爷,顾不得去思考沈公子是用情至深,还是脑子进水分不清名声对女子家有多重要?
只两眼无神地想,为何听说沈公子出现后,他和小侯爷要在这里听墙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