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烛光昏暗,女子一袭素色罗裙亭亭而立,往日惊艳昳丽的脸颊如今尽失血色,她细眉微微蹙起,轻咬唇瓣,无声地拢着担忧。
似乎适才想让裴湛赶紧离开,真的是因为裴湛的伤势。
裴湛看向她身旁不自然垂着的手臂,方才的情绪立即烟消云散,顿时相信了她。
若是她当真嫌弃他,怎么可能费尽心思救他?
而且……
裴湛状似不经意地瞥过女子,她安静地看着他,在昏暗的烛光下,似对他暗送秋波一般。
他努力压平唇角,轻咳了声:“你不必太担心,我身子无碍。”
白三嘴角抽了抽,难以想象自家小侯爷就真的相信了简掌柜的鬼话。
简掌柜分明就是极不情愿。
白三心中安慰自己,他早该清楚,一旦和简掌柜沾了边,自家小侯爷就会自动变成睁眼瞎。
毕竟,小侯爷这般骄傲的性子,怎么可能承认人家简掌柜对他无意?
所谓的睁眼瞎,都是自我安慰罢了。
这番话,白三只敢在心中腹诽,若是说出来,岂不是打自家小侯爷的脸?
简瑶不知这对主仆的心思,她正拧眉,眉眼间流露出的忧虑不全然作假。
裴湛留了下来,那他的伤该怎么办?
很快,白三的话打断了她的思路:
“不知简掌柜何时回长安?”
小侯爷想要和简掌柜相处是一回事,但正如简掌柜所说,小侯爷的伤需要及时医治,白三可不敢耽搁。
简瑶稍顿,猜到白三为何会这么问,沉思片刻,她冷静道:“我在羡城的事已经安排妥当,计划是这两日就回长安。”
白三和裴湛对视一眼,立即弯腰:
“怕是还要麻烦简掌柜了……”
第15章白三无语(捉虫)
白三一来,简瑶当即退居让贤,照顾裴湛的差事就落在了白三和卫四身上。
简瑶在羡城的院落不小,这间房通透朝阳,格局颇好,可说是简瑶的闺房,若是平常,莫说让裴湛住下,就是进来,都是不合情理的。
不过,事急从权,当下裴湛受伤,不宜动弹,只好让他宿下,简瑶吩咐青栀收拾了两套被褥送去客房,这间房就留给裴湛主仆三人。
至于白三和卫四睡哪儿?简瑶不作考虑,打地铺也好,睡房梁也罢,总归,她这院子是没了旁的房间腾给这二人。
除了裴湛眉头紧拧外,其余人都此安排皆无异议。
夜渐深,临走前,简瑶犹豫半晌,还是替裴湛换了药,事无巨细地和白三叮嘱:
“这药三个时辰换一次最佳,你夜间且盯仔细些,若是你家小侯爷烧住了,用冷水浸布,贴在额头,务必要使热度退下去。”
要换药,裴湛的衣裳自然是解开的,胸膛敞开,衣裳半遮半掩,几块腹肌跟着若隐若现,勾人得厉害伤口处泛着殷红,简瑶一双眸子盯着伤口,根本不敢往旁处瞟。
前几次换药,不是旁边无人,就是裴湛昏迷着,这还是头一回,被这么多人盯着,饶是简瑶心中不断劝说自己,大夫救人,不分男女,也脸颊通红,连带着耳根子都烧得厉害。
裴湛随着她的动作,紧秉着呼吸,这般一来,他那腹肌的形状越发明显,若是那沾染过情|欲的,恐怕恨不得上手摸一摸。
白三简直没眼看。
小侯爷这模样,活像南昌国进贡的那只绿孔雀,一到求偶的季节,就恨不得日日开屏,冲另一只雌孔雀显摆自己。
明明才二月的天,夜里泛着浸人的凉,裴湛却觉得,这屋中闷得透不过气来,他视线飘忽着,连伤口处的疼都觉减轻了不少。
好不容易换好药,简瑶仿佛从瓷窑中走过一遭,热得额头涔汗,忙忙让白三替裴湛将衣裳穿好,她对裴湛说:
“药,民女放在这儿了,之后白侍卫替小侯爷换药就好。”
关于白侍卫这个称呼,还是白三见简瑶纠结,自己提议出来的,简瑶无所谓,就也这样唤了。
话音刚落,裴湛下意识反驳道:“他笨手笨脚的,做不来。”
白三:“……”
自他跟在小侯爷身边开始,小侯爷每次受伤,都是他替换的药。
简瑶尴尬:“小侯爷说笑了,能跟在小侯爷身边伺候,白侍卫怎么可能会是笨手笨脚之人?”
裴湛无言以对,只能任由人离开。
待房间中只剩下主仆三人,白三瞅着裴湛脸色开口:“小侯爷,属下知道您想和简掌柜亲近,但简掌柜孤身一人处境艰辛,怕是习惯了处处小心谨慎,才好不让人说她闲话。”
“事关姑娘家名誉,依属下看,小侯爷还得徐徐图之,不可操之过急。”
裴湛脸色这才好看了些:“你说得对,她处境艰难,我要多体谅。”
白三惊讶,小侯爷居然还知道“体谅”二字?
一直沉默寡言的卫四也朝裴湛看了眼。
房间内恢复平静,白三看向裴湛胸口处的殷红,上前拿起简瑶放下的药瓶,放在鼻尖轻嗅了下,神色染上惊疑:
“这是宫中的药。”
房间中静了下,卫四倏地抬头:“我去查她身份。”
“站住!”
裴湛掀了掀眼皮子,脸上没有一丝惊讶。
他不通药理,但对于用惯了的药,还是认得出来的,早在简瑶给他上药时,他就知道了这药是宫中常用。
卫四不说话,但脸上强烈不赞同。
简瑶来历不明,明明是一孤女,居然会有宫廷药物。
裴湛明显对她另眼相看,若不查清简瑶身份,卫四不可能放任她接近裴湛!
白三见卫四又要犟起来,不着痕迹瞪了他一眼,忙转移话题:
“那小侯爷的伤?”
“无碍。”不是在简瑶面前的故作逞强,裴湛微耷拉着眼皮子,盯着伤口不知在想什么。
“可简掌柜的说——”
裴湛打断他,斜斜觑过去:“她是关心则乱。”
语气平静自然,可眉梢却勾起微末得意,荡得白三眼睛生疼。
白三讪笑两声:“那就好、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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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瑶本是打算翌日,让裴湛躲在装货的马车中,将他带出城,可计划赶不上变化。
翌日一早,简瑶还未清醒,小院子的门就被拍得噼里啪啦响。
“简姐姐!姐姐!”
隐约呼喊声传来,简瑶一惊,立刻清醒。
青栀跑进来,有些惊慌:“姑娘,林公子来了!”
往日,她还叫过林瑾之表少爷,后来知道林府的心思后,就恨不得立刻和林府拉开距离,对林瑾之的称呼也就变成了生疏的林少爷。
“快替我穿衣,”简瑶忙说,待看清青栀脸上慌乱时,她深吸一口气,反而平静下来:“别乱。”
主卧,楹窗开了半扇,白三稍探出头。
不消多时,就看见简瑶匆匆出来,发髻都未疏好,颇凌乱地披着件披风,他暗暗关上楹窗,对一旁看似不在意的裴湛通风报信:
“简掌柜出来了。”
他勾着头,就只看见门口站着一个男子,金蓝色绣纹长袍,远远瞧去一表人才,门一开,就想抱住简掌柜,但简掌柜似早就猜到会如此,及时避了开来。
白三偷看了裴湛一眼,没敢将这点说出来。
门口,简瑶勉为其难地挤出笑,问林瑾之身边的丫鬟:“怎么让瑾之出门了?”
林瑾之心智不足,往日姨母看得比眼珠子还紧,生怕他会被人欺负,今儿个居然让他独自出来了?
丫鬟比她还为难:“我们少爷听说姑娘受伤,立刻吵闹着要来见姑娘,夫人今日去了城主府,奴婢拦不住!”
林瑾之听不懂她们在说什么,但却记得自己来的目的,从怀中掏了很多药瓶,手忙脚乱地递给简瑶,睁大眼,道:
“药给姐姐,姐姐不疼……”
他眼中很快蓄泪,充满担忧和害怕,不停将药朝简瑶手中塞。
简瑶一顿,她对林府并无好感,甚至对林夫人精心算计有些厌烦,但对林瑾之,她从来没有恶意。
林瑾之心智有缺,可对她绝对一片赤诚。
简瑶即使不想,也得承认,因为有林瑾之,姨母那般唯利是图的人才会对她善待,她才有如今的太平日子。
长吁了一口气,简瑶让青栀接下药,拿出帕子将林瑾之不知在哪弄脏的手擦干净,轻声说:
“我没事,瑾之别担心。”
瑾之瞪大眼看了她很久,确定她没事后,担忧来得快,去得也快,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就要拉着简瑶进去玩:“那我们进去,我给姐姐带了好吃的。”
简瑶想起房间中的人,忙拉住林瑾之:
“瑾之乖,今日先回去,姨母回来见不到你,就要生姐姐的气了。”
她知道林瑾之根本不怕林夫人,只好拿自己当借口,果然林瑾之站住,他不高兴地撅起嘴:“那姐姐记得去找我玩!”
简瑶松了口气,只想赶紧让他回去:
“好,我会去的,瑾之快回去吧。”
即使有了她这番话,林瑾之依旧一步三回头,手脚并用地爬上马车,从窗户中伸出头,明晃晃地似在说“你一定要记得去找我”。
简瑶不敢和他对视。
她已经决定今日就回长安,定然不会再去林府看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