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个老陈?”陈焕庭问。
“就是上次坐缆车时候你说的那个。”
“老张面馆。”陈焕庭纠正她,似有不信,“你真吃过?”
“老张老陈差不多嘛,”苏然说道,“我吃的杂酱面,味道真的很棒,比学校附近的好吃多了。”
“老字号了。”陈焕庭淡淡应道。
“烤脑花还不敢尝。”苏然继续,“总是难以克服心理障碍。”
“也不是必须要吃的东西。”陈焕庭不咸不淡地应道,语气和那天介绍的时候判若两人。
还说有空带她一起去吃,果然只是随便说说,不能当真。
苏然察觉出来他没有聊天的欲望,站起来走向单双杠。有一位老年人在用手臂撑双杠。苏然之所以判定他是老年人,一是因为他身旁放着收音机,二是因为他的头顶光溜溜的,黑暗中隐隐发亮。
“你会这个吗?”她问陈焕庭。
黑暗中看不清神情,但陈焕庭听她语气知道她是带笑的。陈焕庭想我应该走了,到光明的地方去,但脚步却不自觉迈向苏然所在的黑暗地带。
陈焕庭轻松双手一撑,稳了几秒,双腿一搭,直接坐在了双杠上。
看上去很简单,苏然试了一下,但没有成功。
“这个高了。”苏然换到旁边矮的一组。陈焕庭有些担心,从双杠上跳下来,走到她那边。
“嘿!”苏日用力一撑,果然撑了起来,她试着学陈焕庭将腿搭在双杠上,颤颤巍巍地保持平衡,但力量差了点,她的右手经手不住这样的姿势,手肘不受控制地一弯,人从双杠上跌落。
她落进一个怀抱。
三月的夜晚,春天还没有来,但陈焕庭闻到一股淡淡的清香。
他知道那是苏然的。它曾经出现在青山村的溪边,出现在长江的缆车上,出现在风华金都的某个早晨。
也出现在他的梦里。
“没事吧?”他怀抱着她,低声问道。
心跳如鼓。
不知谁的。
“我没事,”苏然紧张地说道,“我没事。还好你接住了我。谢谢。”
她揪着他的衣衫,他的身体还有运动后起伏的呼吸和火热的余温;胸膛处的拉链却在黑夜中冷冷泛着金属的光泽。
陈焕庭说:“没事就好。”
收音机里传来捏声捏气的戏曲。
“我可能太笨了,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好。”苏然莫名其妙地沮丧。
陈焕庭慢慢松开她:“知道做不好的事情,就不要尝试做。”
苏然抬起头,陈焕庭的脸好像已经隐入了黑暗中,只剩那双眼睛认真地看着她。
仿佛是警示,是告诫。
她没来头地心里一痛,问道:“你真是这么想的吗?”
陈焕庭没有犹豫:“是。”
苏然低下头,退后一步,笑道:“是,你是对的。”
这时,身后有人叫道:“陈焕庭?焕庭学长,是你吗?”
一个长发飘飘的身影走过来,苏然看不清她是谁,但却莫名能尝到空气里她笑容的甜味,就像蛋糕店的甜品一样。
“我就说是你,”甜品说道,“景明学长跟我说你最近在跑步,我想巧了,我也在跑步,说不定会遇上,没想到还真遇上了。”
能在这犄角旮旯黑黢黢看不清对面长什么样的地方巧遇上,不是练就火眼晶睛的孙悟空那就是前世拧断脖子的缘分。苏然忍不住想。
“苏然学姐?”甜品还认出了她。
“你是……?”苏然努力认人。
“我是周雯。”
“哦……原来是你。”苏然意味深长地说道。
“你们跑步吗?一起?”周雯大方地对陈焕庭发出邀请。
“我今天的运动量够了,”苏然说,“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个人真作。
第25章
陈焕庭再没有在夜晚的操场上见过苏然。
苏然陷入了人生二十四年以来,最深刻的反省。
她是怎么了,她是一个有男朋友的人,怎么可以去招惹别的人?她内心焦灼而慌张地承认,是的,她应该是喜欢上陈焕庭了。但这怎么可能,她明明不是喜欢的沈睿吗?可这份喜欢,好像和沈睿的喜欢不一样。她和沈睿异国这么久都没有过这么强烈的思念;她和陈焕庭只是庭三个月没见,她心里就蓄积了厚厚一层想看到他的冲动。他的微信朋友圈、他们的对话,被她一遍一遍地翻出来;“忙吗……”“在做什么……”一遍一遍输入对话框又一个字一个字的删掉。她像是在赌气,又像是不甘心,内心反复地唾骂自己,可最后还是不要脸地去操场夜跑假装“偶遇”。
当陈焕庭抱着她的时候,天知道她是多么拼命才抑制住想拥抱他的冲动。
完了,苏然,她对自己说,你变了,你变成一个没有道德底线的人。
活该陈焕庭对你说“知道做不好的事情,就不要尝试做”。
他已经很绅士地给你留面子了。
他一定打心眼里瞧不起你。
想到这里,苏然觉得眼眶有些发热,伸手一摸,竟然是泪。
这种感觉,真是难受极了。
这一晚,苏然辗转反侧。
她前前后后想了很久,觉得最大的问题出在她和沈睿的异地恋,空间距离使得她的生活出现了空虚,陈焕庭也许就是她一时新鲜的精神寄托。她要努力将事情扳回正轨上,要加强与沈睿的联系,要维护好以前的感情。她甚至觉得,或许可以和沈睿开诚布公的谈一下——他们从小就是值得相互信任的朋友,他曾经多次帮她检查出作业的错误,这次也能告诉她症结所在。
所以,在接下来的两个星期内,苏然主动和沈睿打了很多视频电话,但要不就是没接,要不就是沈睿在忙,没说几句就挂了。
她不知道,那个时候,沈睿的温柔乡已经悄无声息地将他包围。
没过多久,她收到一封l开头、@后面是沈睿大学地址的邮件。里面有一张照片,一位女生挽着沈睿的胳膊,笑得很开心。
这一刻,苏然脑海一片空白。
可奇怪的是,她却也能很镇定地看完这个名字的拼音和这张照片两人的表情,甚至内心松了一口气。
苏然拒绝了秦玲老师的回访青山村的邀请。
可没过一天,她的导师戴老师告诉她这周的出差调研点是云龙镇的福利院,青山村属于云龙镇的下辖村庄,正好与学校团委一起过去。
苏然想到自己回复秦玲的理由是导师不放行……
真是啪啪打脸。
更让她感到难堪的是,上了大巴车,她假装找座位,却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第三排的陈焕庭。
他的目光幽深而明亮,与她交错。
苏然觉得那眼神就像一记无声的耳光,啪一下扇到她脸上。
她想如果我解释,是不是多此一举,又欲盖弥彰。
她随便找了个座位,把自己埋起来当鸵鸟。
活动是两天。
苏然尽量避免与陈焕庭的接触,她只在第一天上午参加了学校与村里一起举办地联合会,陈焕庭以“梅远基金”的参与者和“物托帮”的主创人的身份与校领导、村干部一起坐在台上,人模狗样地侃侃而谈。苏然在会场里如坐针毡,只听到一半就起身离开,在村头等了半个小时公交,又坐了一个小时公交,到了云龙镇的福利院,采集那里的数据。
云龙镇的福利院里有两名老师、八个小孩。一名老师是村里的退休老师张玲阳,另外一名是一位跛着左腿、左手颤抖的残疾人。张玲阳说她方芳,也是福利院的孩子,十五岁出去打工,工地里被搅拌机伤了左边身体,老板不赔,又没钱打官司,只好回到镇上。镇里的干部见她实在可怜,便让她来福利院帮忙,重活干不了,洗菜做饭还行,吃住都在福利院,每个月100块低保。
八个小孩儿年纪最小一岁,最大十二岁,清一色都是女孩儿。幸福的人都是相似的,不幸的人各有各的不幸。福利院的条件不算好,一个院子,两层小平房。但是相比无人看管的孤儿,能进福利院也是一种幸运了。苏然在福利院呆到第二天上午,吃过午饭乘坐大巴车回到青山村,等着乘坐校车返校。
下午的活动是去年参加“梅远基金”同学带领今年的新同学参观桥梁,同时分享经验。苏然没有去河边凑热闹,她待在罗翠翠家里等待发车。今天周日,罗翠翠摆了椅子和桌子在露天坝子里写作业,苏然坐在旁边帮罗大发摘菜,大黄趴在地上晒太阳。
有人悄然在她旁边立了很久,说道:“你还会做这个?”
苏然抬起头,陈焕庭不知什么时候来了。
若是平时,这无非就是一句打招呼的话,但此刻落入苏然耳朵却让她觉得讽刺。
她没什么好气地说道:“你怎么来了?”
陈焕庭蹲下身,伸手摸大黄的脑袋:“我来看看翠翠和罗爷爷。”
“你的活动不是在河边吗?”苏然头也不抬。
“结束了。”他淡淡说道。
苏然不评论,只一下一下狠狠地摘青菜。
这时,罗大发给陈焕庭端个了小板凳,两人开始闲聊。罗翠翠被他们的聊天吸引,不时停下笔目不转睛地看着陈焕庭。
苏然胡乱弄完最后一把青菜,走到翠翠旁边,说道:“翠翠,我们去那边写吧。”
罗翠翠恋恋不舍:“为什么啊?这里不是很好吗?”
“他们聊天打扰到你了。”苏然说,“你一直分心。”
陈焕庭听出苏然的逐客令,默了默,和罗大发结束了聊天,抓了一把鸡饲料,到一旁的鸡圈里喂鸡。
不知是食物的诱惑还是异性的吸引,一群母鸡对陈焕庭的到来显得格外亢奋,“咯咯咯咯”的蜂拥而来,有两只为了更靠近陈焕庭还张开翅膀互相怼了起来。
苏然看了眼鸡棚的喧嚣,觉得更加烦躁。她问翠翠:“翠翠,你觉得吵不吵?”
罗翠翠一脸莫名,认真听了周围的声音——山间鸟鸣和村社鸡鸣,偶尔远处一两声犬吠,这不都是平日里正常的声音吗,哪里吵了?
罗翠翠双眼无辜:“不吵啊。小苏姐姐,你是说什么吵?”
苏然被翠翠的童真噎住,不知怎么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