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告诉我你还想着沈睿那个乌龟王八蛋啊。”陈倩忽然冒出来一句。
“怎么可能。”苏然哭笑不得,“这哪儿跟哪儿啊。”
“那……难道是因为陈焕庭?”陈倩又问。
“拜托我的姑奶奶,”苏然求饶,“你是不是太闲,快去看看你儿子是不是饿了要吃奶了。”
“……行了行了,不说了,来我家吃饭吧,瞧你一人孤苦伶仃的。”陈倩终于放过她。
“我不来了,我还有事。”苏然一边说着,一边找停车位,“先挂了啊。”
老城区的住宅小区普遍没有停车位,都是在仅有的巴掌大地方画上几条被车轮碾压到快没印的白线。苏然和陈倩打电话的时候瞧见一辆大众出去,眼疾手快地倒了进去。熄火下车,一幢四层的灰色砖房映入眼帘。
金铭路三幢302室。
这里原来是a市医药公司职工的集资建房,修建于八十年代。医药公司早已垮了,入口处有一个管理松散的门卫,楼道里贴满了各种小广告。
苏然回来后来过这里几次,但每次屋里都没有人,吃了闭门羹。她上下左右都敲门问过,里面大多数住的是租户,原来的职工早已搬离这栋房子。问物业,也不清楚这套房的主人。她甚至在门口留过自己的号码,说有事找这家的主人,看到请回电。结果接到一个流里流气的电话,声称是房主,问她要不要交个朋友?苏然很无语地挂了。
这次她也没抱太大希望。门口的纸条早已不翼而飞。她敲了敲房门,里面安安静静。她叹一口气,打算再敲三声,如果还是没人的话,她只好再想别的办法。
可她刚要再次接触到大门,里面传来了脚步声。
她的心跳加速起来。
有人?
然后,房门开了。
陈焕庭站在里面,他的惊诧不亚于她。
“苏然?”
他们两个人在门口面对面地干站了半天,陈焕庭才反应过来:“你……要不先进来?”
苏然回过神,迫不及待地走进房间。这是一间很小的一室一厅,大概很久没人住了,房间里一股霉味。夕阳从阳台照进来,光束里净是飞扬的尘埃。
第51章
“你怎么在这里?”疑问迅速从苏然的脑子里冒出来。
“这是我外公的房子。”他回答道,“我来替他拿一些东西。”
“你外公?”苏然注意到这件房子的家具都是非常老旧的款式,问道,“他不是一直在c市吗?”
“是的,”陈焕庭说道,“这套房……准确的说也不是我外公的,是我小姨的。我小姨当年是这里的职工,这套房是她的。后来她去世了,便成了我外公的。”
紧张感一点一点的爬上苏然心头:“你的小姨……从来没听你说过……”
“怎么了?”陈焕庭见她神色古怪,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句话难住了苏然。她的身世她从不声张,因为这涉及到苏家的门面、涉及到苏淩霆的隐私。她对陈焕庭之前也从未说起过,现在……一切未明,也不是合适的时机。她脑海中搜寻了一个借口:“我有个朋友说她曾经有位故人住这里,让我来帮她看看,故人还在不在。”
陈焕庭将信将疑,示意周围一圈:“这套房子已经空置很久了。要不是我外公让我来帮他找东西,我也不会来这里。你朋友说的故人,是我外公,还是我小姨?”
“大概……是你小姨吧。”苏然声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说你小姨去世了?小姨是怎么去世的?她家里人还在吗,比如你的小姨夫、你的弟弟或者妹妹?”
陈焕庭欲言又止:“我不是很清楚她的事情。”
“什么意思?”
“她应该没有结婚。她比较叛逆,未婚先孕,结果在我出生那年,难产去世了。”
苏然脑中“轰”的一声炸裂,感觉自己的汗毛一根一根立了起来:“那那个孩子呢?是男是女?”
“孩子也死了。我家里人思想比较传统,这件事情是一个禁忌,几乎不会被提起,”陈焕庭仔细查看苏然的神情,“苏然,发生什么事了,你的朋友是谁?和我小姨是什么关系?”
“我……我也说不清楚。”苏然手脚冰凉,脑海有个疯狂的猜想呼之欲出。她拼命摁下去,勉力答道:“在事情搞清楚前,我没法回答你。”
她看见陈焕庭身边的电脑包和手提袋,抓住另一个信息:“你今晚回c市吗?”
陈焕庭微微一愣,说道:“回。开车回去。”
苏然当机立断:“我和你一起回去,有些事情,我想问问你的外公。”
从a市到c市走高速要三个多小时。陈焕庭平日是动车来回,今天由于要带东西回去,他选择了自驾。苏然心神不定地上了车,密闭的车厢让她感到烦闷,她很想开窗透气,可刚打开窗,飞速行驶带来的疾风与噪音就猛烈地灌入车内,她不得不将车窗关上。
陈焕庭察觉到她的不安,打开音乐频道,转移她的注意力:“你的朋友,是你b市的朋友吗?”
“……是的。”
“什么朋友?”
“高中同学……嗯……闺蜜,关系很亲密的那种。”
“怎么她自己不来,委托给你?”
“她身体不是很方便。”
“那她爸妈怎么不来?”
“……她爸妈已经走了。”苏然有些抗拒陈焕庭的刨根问底,只想快速终结他的提问,“你不认识的。”
“她是b市的,怎么会认识我小姨?据我所知,我小姨参加工作前都在c市,工作后都待在a市。”可他又问。
“陈焕庭,你不要问我了。”苏然用食指抵住太阳穴,抵触地说道,“你不知道的,我也不知道。不如你再给我讲讲你小姨的事情。她叫什么名字?”
“杨素梅。”
“哪一年生的?”
“比我妈小三岁,”他想了想,“69年的人。”
苏然低头给孙强发了个信息:我爸认不认识一个叫杨素梅的人?69年c市人,1991年22岁,在a市医药公司工作。
“你说她之前一直在c市,怎么又跑到a市来了?”
陈焕庭抿了抿唇,面色犹豫:“我小姨是家里最小的女儿,从小受宠,比较任性。当年我外公给她安排了他们学校卫生员的工作,可她爱上了一个跑经销的混混,不顾家里人的劝阻,执意跟到了a市。我外公一气之下要与她断绝父女关系,让她走了就不要回来。她也当真走了再没和家里联系过。其实我外公一直都有她的消息,还偷偷让人给她塞过钱,知道她在医药公司工作,并且和那人已经同居……后来……后来我就只知道她死于难产,孩子也没了……”
“那孩子的爸爸呢?”苏然眼眶逐渐泛红。
“他也死了。”
“……怎么死的?”
“吸毒过量而死。”
苏然忽然别过头,看向窗外。
他们经过一条河流,岸边漂荡着无根的浮萍。
远山一片荒芜。
对话戛然而止,只有舒缓的音乐流淌着。
“苏然,你的那位同学是不是……”陈焕庭有所预感,非常缓慢地开口。
“我不知道……”她尽量控制自己的情绪,让声音听上去稳定,再次说道,“你别问我了,我有点累,想休息一下。一切都等问过你外公再说,好吗?”
反光镜里只能看到她闭眼的侧脸。
“……好。”陈焕庭关掉收音机,车厢内剩下车轮与地面摩擦的微小噪音。
苏然其实并没有丁点睡意。她此刻心乱如麻。她告诉自己要镇定,一点一点地梳理线索。
金铭路三幢302室——杨素梅——医药公司——1991年,难产去世。
疑问:她是否认识苏淩霆?她什么时候生的孩子?孩子是男是女?她的孩子是否真的死亡?
如果——只是如果——她真的是那个孩子,那她和陈焕庭,岂不是成了表兄妹?他们关系曾经那么亲密,小说里都不敢乱写的情节,难道真的要发生在自己身上?
想到这里,她深吸一口气,后背一阵发紧,如果这是真的,对于他俩无异于一场灾难。
世间没有那么巧的事吧,她不断给自己暗示。可这个想法毫无说服力,因为她和陈焕庭之间的巧事太多了,多到再来一件也不足为怪。她忍不住睁开眼,悄无声息地查看陈焕庭的侧脸。她曾经无数次打量过他的容貌,可从来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认真。
饱满的额头,突出的眉骨,长而直的睫毛,高挺的鼻梁,唇下轮廓向内微微凹陷,到了下巴又恰到好处的微翘……
不像啊,他们完全不像啊。
就算只是表兄妹,也总会有一点点容貌上的相似吧?
苏然阻止自己胡思乱想,可另外一个念头又不受控制地冒上心来。
如果她的亲生父母真在a市,当年苏淩霆肯定会忌讳她来a市念研究生。可记忆里,苏淩霆得知她考上之后,不但没有阻止,还开心地给她买了一枚百达翡丽的手表。难道他不担心苏然万一与亲生父母遇见吗?还是——他早就知道根本不会,因为他们已经双双去世了。
鸡皮疙瘩顿时爬满苏然全身。而这时,她的手机有消息进来。
孙强:我对这个名字没有印象,也似乎没听你父亲提起过。我们当年接洽的人普遍都三十左右的男人,没有这么年轻的女人。
孙强:但我回来又翻找了半天,看到这个。
他拍了一张照过来。
这是一张黑白的广告宣传册,印刷于1992年,上面有几则新闻,大概是说苏式药业又拓展了哪里的业务范围。其中提到了a市医药公司,倒数几行留了三个人的联系方式,最后一个名字:杨素梅。
苏然的大脑,一下空了。
当晚达到c市已快晚上十点。苏然住进了陈焕庭家附近的一家酒店,约好第二天再去拜访。
回到家,只有父亲陈国栋在家,母亲杨素珍在医院陪床。陈国栋和陈焕庭说了今天杨启明的情况,他默默听着,忽然问道:“爸爸,我小姨当年是不是生过一个孩子?”
“你的小姨?”陈国栋十分意外地看着他,愣了许久似乎才反应过来他在说谁,“是的,怎么想起问这个?”
“那孩子是男是女?”
陈国栋回忆了下:“似乎是个女孩。”
“家里有我小姨的照片吗?”
陈国栋摇头:“上个月你妈妈把旧照片都搬到了你外公那里,说是你外公要看。怎么了,怎么提起这个人?”
“忽然想起而已。”陈焕庭搪塞道,“那你见过我小姨吗?”
“见过照片,没有见过本人。我认识你妈的时候,她已经去a市了。你妈说她很漂亮。”
“后来她出了事,你们也没有去a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