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眼荒凉。
三年的时光,只有这棵梧桐树停留在原处吗?
答案是,无人知晓。
从皇宫朝贺完,回到宋府,宋聘又马不停蹄地组织着众人祭拜先祖,一排灵碑前,点着香烛,浓浓的烛烟味把过年的感觉冲淡了不少。
一直到天黑,一切才有收尾的迹象。季蓉扶着跪了半个下午的宋聘移步到正厅,吩咐下人将年夜菜上桌。
宋枝落看着满桌的菜肴,兴致缺缺,倒是宋聘,神采奕奕,眯着陈年老酒,和季蓉相谈甚欢。
宋雨若是嫁入吴府的人,自然依着规矩在吴家过年,并没有回来吃饭。
宋枝落吃完碗里最后一口甜汤,站起来,“我吃好了,有些头疼,就先回房了。”
宋聘放下酒杯,“这大过年的,这么早回房做什么?等会还有烟火呢。”
“今日奔波劳累,我困了。”
“罢了,你去吧。”宋聘心情不错,一挥手,倒也不再挽留。
第17章十七过年
得到应允后,宋枝落从正厅退回西厢院,接过烟儿手里的裘衣,从偏门出去了。
踏着雪,宋枝落一路走到玄陵院。
简珩推开门,看到站在雪地里的形影单只的宋枝落,心头一颤,赶忙让她进门。
因为锦江案的特殊缘故,祁胤帝特许景离不用进宫过年,所以一走进正厅,就看见了端坐在桌前的景离。
厅内光线算不上亮堂,偶尔有一束月光从窗纸透进,卸下防备的景离置身其中,多了一丝烟火气。
像是很意外她的到来,景离挑眉看向掸雪的宋枝落,“你怎么过来了?”
宋枝落笑笑,搓着手回答道:“过来蹭顿饭。”
她眉眼弯弯地看着景离,这是景离第一次看到她纯粹的笑。
简珩拉过她的手,握在手心里,掌心里冰凉的温度让他眉头一蹙,“手怎么这么凉?”
宋枝落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刚想抽回手,却被握得更紧了。
“天生的,夏季手也这么凉。”
景离抿唇看着两人的互动,眼神深邃。
酒足饭饱后,宋枝落笑眯眯地看向景离,“王爷,皇宫里过年是不是很热闹?”
景离淡淡地笑了,“是啊,皇宫里逢年过节贡品都要另辟房间安置,人来人往,特别热闹。”
“可是热闹是给人看的,谁又知道到底开不开心。”
宋枝落的笑容渐渐收住,景离俊朗的脸上有了隐约的无奈。
欲戴皇冠,必承其重。
皇宫的枷锁让身处其中的人都变得身不由己。
是他,也是她。
“呯……”窗外突然响起的烟火声让宋枝落一惊,继而是满脸的喜悦,烟火在白色窗纸上映出绚烂的色彩,光线折射在她的脸上,宛若星辰。
是多久,没看到这么美的烟火了。
宋枝落推开门,跑到院子里,仰头就可以看到皴染墨黑天幕的烟花,远处天边是一束红色烟花落幕,像冲破束缚和禁忌的彼岸花,映在人们的瞳孔里,只留下一骤的血色。
几朵烟花撑开了黑夜的繁花记忆。
不知道什么时候,景离和简珩也跟了出来,站在她的身后,却没有抬头。
似是感觉到了景离的气息,宋枝落一偏头,就看见那张映衬着烟火光亮的脸,一棱一角,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周时昱。
眼底的冷意愈发浓重,眼里的光一点点黯淡。
景离看出了她的情绪变化,移步到她身侧,学着她的模样,仰起头,淡漠出声:“只是一起走了一段路,何必把怀念,弄的比经过还长。”
宋枝落听罢,有些错愕,又有些愠怒,“王爷什么都不懂,凭什么这样说?”
景离剑眉轻轻一挑,扭头看着她,“你怎么知道我不懂?”
宋枝落嗤笑道:“王爷也懂?”
景离没有说话。
当天空中的烟火渐渐落下帷幕,耳边的声响渐渐趋于平静,宋枝落只是匆匆说了一句再见,就离开了玄陵院。
新年伊始,宋枝落并没有跟着宋聘走亲访友,一个人窝在床上,偶尔去书房里练练字。
小日子过得清闲。
直到大年初四,宋枝落正在小憩,烟儿从屋外走进来,对她说道:“小姐,玄陵院送来一封信。”
宋枝落眉心一跳,接过信,利索地拆开。
烟儿在一旁踮脚张望着信的内容,可还没看清一个字,就见宋枝落将信揉成一团,扔到烟儿怀里,急匆匆地跑出门去,留下烟儿一人懵在原地。
当她赶到玄陵院时,正巧碰上简珩背着行囊出门,两人四目相对,僵在原处。
“你真的要走?去哪?”
简珩微微一笑,“麻烦王爷这么久,总要走的。我知道我还有一个姑妈,就住在城郊,我去找她。”
宋枝落攥紧了衣摆,半晌,才道:“我陪你一起去。”
简珩怔愣了,而后摇摇头,“不用了,我自己去就可以了。”
“就当我认认路,以后逢年过节可以去看看你。”
最终,简珩还是没拗过宋枝落,只得由着她。
两人不急不慌地走了整整两个时辰的路,才隐约看见了一个村子的轮廓。
又是一段羊肠小道,宋枝落跟在简珩身后,一声不吭。
当看到隐匿于树林间的小村子时,宋枝落眉头蹙起,问他:“你们简家以前不是有钱有势吗?怎么你姑妈住在这种地方?”
简珩眼睑一敛,回答道:“她不姓简,她是我亲生父亲的妹妹。”
“哦。”宋枝落懊恼地瘪瘪嘴。
简珩笑着看她,牵过她的手,走进村子。
村子虽然有些破旧,但规模却不小,她被简珩带着,在村子七绕八绕,约摸算下来,得有百来户人家。
最后,在一间尚且完好的茅草屋前停下。竹栅栏围着的院子里,一个穿着青蓝襜衣的老妇人正蹲在地上洗衣服,佝偻的背让人看了不自觉地心酸。
听到声音,老妇人赶忙回头,看到突然出现的两人,有些懵,站在原地显得踌躇。可是当她仔细看向简珩的脸时,没有血色的嘴唇颤颤地张开,“是……平儿吗?”
简珩点点头,“姑妈,是我。”
这下轮到宋枝落发懵,简珩附在她耳边说道:“我原来的名字叫吴易平,这是我姑妈吴珍。”
宋枝落颌首,向吴珍问好,“姑妈,你好,我是他的朋友。”
吴珍看着突然出现的侄子,有些老泪纵横,笑着招呼两个人,“来来来,快进去坐,外面冷。”
直到走进屋子,宋枝落才真正感受到什么叫“破败”。
水泥砌的四堵墙上除了一张画像外,空无一物。狭小的房间里只有一个暖盆在做垂死挣扎,却依然挡不住灌进来的风。
吴珍利落地给两人倒了两杯茶,就在对面坐下,只是看着简珩,什么话也没说。
简珩被盯得有些不自在,别开脸,看到墙上的画像,站起身,走到画像近前。
“中间那个就是你爹吴兆辉,右手边是你娘徐云。”吴珍的声音有着说不出的痛惜。
简珩伫立着看了很久,“他们当初为什么不要我了?”
“不是他们不要,是他们不能要啊。”吴珍此刻像是又回到那年那日,脸上尽是无限悲痛,连声音都变得哽咽,“你爹早些年学识渊博,但就是不愿去进考,就在京城谋了一份仵作的差事,虽不是大官,可俸禄也够一家花销,可谁曾想到.....谁想到啊。”
简珩默不作声,低着头。
吴珍稳了稳情绪,继续说道:“就在两年前,他经手解剖了一具很重要的尸体,可没想到惹祸上身啊。”
吴珍至死都记得,那天一群身穿官服的人冲进他们家,把吴兆辉和徐云全都抓了去,还把吴家所有金银财宝全都搜刮了。
后来她去探监才知道,吴兆辉办事得罪了朝廷里的权贵,那他的下场就只有死。
她也没有忘记,她这个一生没掉过眼泪的哥哥,在狱里哭着求她一定要把吴易平送人,绝不能留在身边抚养,而她最好也要离开京城,有多远走多远。
她别无选择,只好带着十六岁的吴易平远走他乡,最后落脚长安城。万幸的是,不能生育的简家没有嫌弃吴易平,二话没说收养了他。
吴珍的话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炸开了锅,一时间,心思迥异。
吴兆辉、仵作、京城、两年前、被杀……
这一切,吻合得刚刚好。
简珩一直站着,也不开口说一句话。他其实在心里一直怨恨着吴兆辉,怨他残忍,可不曾想事实却是这样,原来他的父亲也只是个可怜的牺牲品。
他的手慢慢攥紧,深邃的眼眸翻起骇浪。
“姑妈,抱歉,我身体有点难受,我先走了。”宋枝落看了一眼深深压抑的两个人,轻声说道。
吴珍的脸上还挂着泪,声音沙哑了不少,“去吧。”
刚推开门,宋枝落的手腕被人从后面抓住,她疑惑地回头,却被简珩一把拥进怀里,双臂紧紧地箍着她的身体,像是要把她嵌入身体一样。
被他环在怀里的宋枝落愣了一秒,然后轻轻抱住他的腰,笑道:“没事了,都过去了,你以后要好好生活,知道了吗?”
简珩手上的劲一点点松开,半搂着她,直视着她的眼睛,说道:“他的心思太深了,你玩不过他的。”
眼里涌动的是宋枝落熟悉又陌生的情愫,和那日在柳县小道上的一模一样,全身泛起戾气。
宋枝落仰起头,深深地看了一眼简珩,“景离?”
简珩抚上她的头发,语气冰冷,“是。”
宋枝落垂眸,像是想到些什么,眸色也是一冷,“我知道了。”
回到宋府,却没想到,宋府也翻天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