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隆冬,淮南城的居民们也迎来了新的一年,城中热闹无比,连带落日楼中的年味也浓厚了不少。苏洛还是第一次过这样寻常人家的新年,见了什么都觉得新鲜,忙上忙下的帮着准备,一时间落日楼中哪里都能看到那道活泼靓丽的绯色身影。
大年夜时韩云苓身在帝都无法回乡,差人送了大量年货回来,楼中之人一起吃了顿热闹的年夜饭,李舒夜的酒量千杯不倒,苏洛硬是追着李洵把不胜酒力的少年灌的烂醉,一直闹到第二日凌晨才收了场。
时间不知不觉便到了元宵,作为苏淮地区最繁华的城市,淮南城中的元宵活动自然是花样百出,各种街头的杂耍,卖艺人,祈福的□□,元宵时节的美食小吃,猜谜灯会,龙舟赛诗节应有尽有,令人眼花缭乱。
苏洛很早就期待着这一日的到来,用过晚饭后便急不可耐的拉着李舒夜想要上街玩,秦意颇有眼色的阻止了旁人打算同行的意思,让自家阁主如愿以偿的跟苏洛去两人世界了。
夜晚的淮南是另一个开端,到处都是川流不息的人群,街道上热闹无比;无数的灯火化为一个个隐约的橘色光球,为幽暗的夜空染上了一簇温暖的颜色。落日楼两旁都是些卖稀奇小玩意儿的商铺,苏洛一见就挪不开步子,眼巴巴的看着那些挂在竹竿上稀奇古怪的木刻面具。
正好元宵节时的淮南城中人多眼杂,李舒夜挑了个麒麟图样的面具给苏洛带上,少女那灵动的眼神配上麒麟张牙舞爪的造型很是有趣,他不禁一笑,苏洛气恼的扣了个白狐面具到他脸上,李舒夜也不介意,付了钱就这么戴着白狐面具跟身边的小麒麟一道朝前走去。
祈福的□□才刚刚开始,正好从前面的街道上经过,苏洛拉着李舒夜挤到了人群前方,看到一只栩栩如生的巨大白虎迎面扑来,吓的她差点拔刀,还好被身后的李舒夜给拉住了。仔细一看才发现那白虎是以稻草梗与绸布扎出来的塑像,连神情都是活灵活现,足以看出制作者的手艺高超。
“那是夏渊的图腾神‘楚屼’,虎身鹰爪蛇尾,苏淮地区的人们向它祈求来年风调雨顺,合家安康。”李舒夜温声解释道,看着苏洛从炸毛的状态慢慢顺下来,有些想笑,“阿洛是第一次见?”
“第一次见这么大的,简直跟真的一样。”苏洛心有余悸的松了口气,伸着脖子想要看到楚屼像之后的情景。巨大的图腾像之后是各有绝活的卖艺人们排成一队缓缓往前走,有自口中吐火的,踩在比人还高的高跷上的,敲锣打鼓的,玩流星锤的,舞狮舞龙的,令她大开眼界。
两人顺着□□的方向走了一会儿,最后实在受不了周围挤来挤去的人群而改道去了灯会。元宵的灯会依旧是种类繁多,手艺人将纸灯扎成各种各样有趣的造型,点亮了四周的夜幕。苏洛在纸灯中穿行而过,时而拉着李舒夜看那妙趣的形状,非常开心;李舒夜微笑着跟在她身后,只觉得少女眼中那明亮的眸光才是这灯会上最吸引他的风景。
灯会的末尾是惯例的猜谜活动,主办人将谜题写在灯笼形状的纸灯上,点亮来一字挂开,游人只需要取下自己能猜出谜底的那一盏,猜对的数量足够多的话还能得到一些小奖品。李舒夜毫无意外的是个猜谜好手,众人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个面戴白狐面具的男子一溜取了十个灯笼全数答对,而后向主办人讨了小奖品中的某两个。
“舒夜你真厉害……”苏洛的神情跟周围的路人差不多,看李舒夜的目光中满是崇拜。李舒夜狡黠的弯了弯嘴角,凑到苏洛耳边小声说了一句。
“这灯会的谜题年年都差不多,我早就记住答案了。”
苏洛噗嗤一笑,好奇的看向李舒夜手中的奖品,“舒夜要了什么?”
“河灯。”李舒夜拿起手中那两盏精致漂亮的河灯给苏洛看,“阿洛要来试试么?”
放河灯是元宵的另一大习俗,人们将来年的心愿写在纸上放入河灯之中顺着淮水飘走,用以寄托想要实现愿望的心情。这种从未尝试过的新鲜事苏洛自然不会错过,跟李舒夜一起在纸上写下了心愿放入河灯之中,打算去到淮水岸边放走。
夜色中的淮水静静流淌,洗去了城中的喧闹繁华,令人身心舒畅。苏洛站在岸边,用力呼吸了一口夜间冰凉的空气,不自禁的露出了一个笑容,转头看向李舒夜,“就在这里吗?”
李舒夜将白狐面具斜戴在了一边,轻轻嗯了一声。这附近有不少三三两两前来放河灯的人,此刻淮水上已然飘起了几朵橘色的微光,远远望去宛若星河点点。
李舒夜点燃了河灯上的火芯,跟苏洛一起将那两盏河灯推入了淮水之中。夜晚的河水非常冰凉,河面上弥散着一层薄薄的水雾,身临其境之间仿若无人仙境,李舒夜微微侧头,绯衣少女就在他身边,手中握着麒麟面具,看着河灯缓缓飘向远方;河灯橘色的暖光将她的侧颜烘托的格外温柔,清澈明亮的眼睛中倒映着金橘色微光,仿佛两朵跳跃着的细小火焰。
李舒夜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只觉得心口又暖又疼,只希望将这样明亮又温暖的苏洛拥入怀中,肆意亲吻她眼中的火焰与柔软的双唇,让那丝温度点燃他冰冷的灵魂。
这就是他的心愿,他写在河灯中,放在心头里,默念在舌尖上的,唯一的心愿。
——阿洛,愿此生能与你红尘相伴,白首偕老。
“……阿洛在河灯中写了什么?”再不说些什么,李舒夜怕自己真的会忍不住打破这温馨平静的时光。苏洛托着双腮,眼神亮晶晶的回头看他,“写了很多事啊,希望大家幸福平安,希望师父他老人家长命百岁,希望舒夜的寒疾能够痊愈,希望我能手刃杀害破军他们的真凶……”
说到最后一句时,苏洛的声音顿了顿,眼中多了一丝黯然,又很快消失不见,“舒夜呢,在河灯中写了什么?”
“……现在还不能说。”李舒夜的声音有些沙哑,轻轻摇了摇头,“待到实现的那一日,阿洛自然会知道。”
苏洛被勾起了好奇心,追着李舒夜询问,病弱的青年却是格外固执的不肯告诉她,两人又聊起了在灯会上的趣事,不一会儿苏洛便笑的前俯后仰,把询问李舒夜心愿这一茬给忘在了脑后。李舒夜的目光始终追寻着她,看她每一次露出笑容,每一次神采飞扬,眼底满满都是爱慕与宠溺。
二人说话间,那两盏河灯已然逐渐飘向了远方。冬夜的河水幽暗而冰凉,延伸在朦胧的薄雾之中,仿佛看不到尽头;两盏泛着橘色微光的小船相互依偎着朝前飘去,那微弱的光芒仿佛下一刻就会被潮湿的雾气所湮没,却又意外的坚韧,好像只要依靠着彼此就能继续前行,结伴穿越之后的重重难关。
苏洛看着那两盏相互依偎远去的河灯,只觉得心头蓦地一悸,弥散开一股热流,让心尖都暖的微微发疼起来。这样陌生的情绪让她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的转头去找李舒夜,却发现对方也正看着她,带着苏洛所熟悉的温和笑意。
那变幻瞳色的药似乎过了时效,让李舒夜的眼睛隐隐的透出那动人心魄的冰蓝来,苏洛一不小心便溺了进去,一时间也忘记了自己原本想要说什么,只是怔怔的望着他,直到面上莫名的滚烫了起来。
“舒、舒夜……”苏洛隔了好半天才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些奇怪,赶忙撇开了目光,结结巴巴的说了一句,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颊,有些无措,“我们先回落日楼吧……”
李舒夜点了点头,见苏洛如此可爱的反应心痒的不行,却并不逼迫她,只是嘴角那缕怎么样也掩盖不住的笑意揭示了他此刻愉悦的心情。
“嗯,回去罢。”
☆、第32章 琴与剑舞
落日楼里的大家都还在街上逛灯会,楼中反而是寂静无人,苏洛逃似的跑回了自己的房间,早早的洗漱完毕上了床,想要快点睡着以忘记此刻慌乱莫名的心情。
然而真正躺上床后她却怎么也睡不着了,脑中翻来覆去的都是今天与李舒夜共同度过的回忆,他替她扣上面具的样子,为她讲解图腾塑像的样子,领着她从灯会中穿行的样子,还有那两盏偎依着飘远的河灯,以及那双倒映着河灯的,带着微微笑意的冰蓝色眼瞳。
似乎从初见时起李舒夜就一直是这副淡然沉静的样子,只会在看向苏洛的时候流露出不加掩饰的欣喜与笑意。他的目光总是落在绯衣少女身上的,暗中将她一点一滴都看进眼里,用心呵护,不曾言明,却通过许多小事展现出来,就像离开云湖堡时那套精心准备的衣物,还有饭桌上永远放在她跟前的喜欢的吃食。
苏洛从未对任何一个男子有过这样的感觉。她性格开朗豪爽,身手又是一等一的好,与她结交之人少有将她当做女儿家来的,他们与她肆意的喝酒玩闹比剑,遇敌之时并肩而战,是可以放心交予后背的对象,却是从未有人像李舒夜这样,将她视为需要保护与照顾的人。
虽然李舒夜不能与她并肩而战,却让苏洛觉得十分安心,仿佛有了一个可以归家休憩的地方。
苏洛回忆着相遇以来的种种,脑中模糊又清明,却是始终没有一丝睡意,心中有什么东西隐隐的就要破土而出。也不知过去了多久,楼下突然传来一声清泠的琴音,仿佛一滴水忽的落入苏洛心中的湖泊,荡起一圈圈缭绕的涟漪。
苏洛猛地睁开眼睛,从床上跳了起来。想要见那个人的念头变得无比强烈,她匆匆披上了外衣跑下楼,果不其然在后院之中看到了心中所想的身影。
李舒夜就坐在楼中屋檐之下,一袭白衣胜雪,乌发松散的垂落在地,如同在纸上晕染开来的墨迹,愈发衬的他眉目清俊,淡雅如画。他手边放着一架倾长的古琴,正低头调试琴弦,听到苏洛的脚步声后便抬起头望过来,冰蓝色的眼睛里似有汪洋,一如凝邪之毒般摄人心魄。
“阿洛也睡不着么?”
苏洛有些气息不均,轻轻点了点头。李舒夜身边还放着两个烧旺的炭炉,即使坐在外边也不大觉得冷,苏洛走了过去,对李舒夜身前的古琴很是好奇,“舒夜还精通音律么?”
“谈不上精通,闲暇时的意趣罢了。”李舒夜微微一笑,手指拨动琴弦,一声清泠的脆音顿时响起,犹如玉珠落盘,十分悦耳。他弹琴的动作如流水般自然而随意,手指白皙修长,关节处清晰有力,放在琴弦上时犹如白玉雕刻般泛着一圈通透柔和的微光,漂亮的让人移不开眼,竟是比那琴声更加吸引苏洛的注意。
琴音陡然转调,变得绵长而低沉,淳厚的连音之间偶尔穿插着轻巧细碎的短音,苏洛一时间有些晃神,不知不觉便沉入了那琴音之中,仿佛身处大雪纷飞的深山中,有鹤随着琴声在雪中起舞,羽翼比落雪更加洁白,倾长的双腿翩芊灵巧,头顶的丹红是那大雪中唯一灵动的颜色。
苏洛的心随着那乐声与雪鹤翩翩起舞,等到一曲终时颇有些意犹未尽。李舒夜温和地望了她一眼,“这是淮南的名曲《鹤雪》,传闻乐师在修行谱曲时引得山中仙鹤在雪中翩然起舞,因而得了灵感留下此曲,听者无论时节地域,总能感受到那雪中起舞之鹤的身影,实在妙趣。”
苏洛听得心痒,忽的来的兴致,袖中绯刃滑入手心,红裙一转翩然跃入后院之中,持剑而立,笑道,“伴舞的仙鹤没有,就用舞剑的苏洛凑合一下罢。”
李舒夜也不禁微笑了起来,看了院中的绯衣少女一眼,手指轻挑,弹下了第一个音。
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