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2 / 2)

钦天监?

严鹤臣扶着窗框的手指微微收紧,脑子里转过很多个年头,又想起了那一日闪着银芒的彗星。

他叫住严恪,轻轻在他耳边低语几句,严恪微微睁大眼睛,而后点了点头。

严鹤臣脸上神色不变,走到门边,把门向外推开。看着门边列成两排的十几名羽林郎,忍不住笑起来:“皇上倒是当真看得起我严某,竟有这般大的架势。”而后摆了个“请”的手势,好像他是被请去做客一般。

严鹤臣被收押在暴室,这是明珠第二日清晨才得到的消息,宫里的一切都照旧,还都是按照严鹤臣定下的规矩,只是襄平长公主早饭也没吃两口,只拉着流丹的手,颇为急切地问:“前头可有什么消息传来,到底是因为什么?”

流丹摇摇头:“往日都是严大人往咱们这递消息,如今咱们倒成了睁眼的瞎子,半点法子都没有。”

襄平长公主坐在香樟木做成的椅子上,手指收紧,牢牢握住扶手,另一手握着的帕子被绞成一团,流丹试探着问:“公主这是怎么了?此人早有不臣之心,公主怎么……?”

襄平长公主抬起眼,静静地透过窗户看向悬挂在廊檐下面的大红灯笼:“你不懂。”她语气飘忽,似悲似叹,不过很快把话题转开,“去库房里取一袋金叶子,找找御前的人,不要在钱上头吝啬,多去打探一下消息。”

流丹散了一袋子的金叶子,勉强打探出了些许消息。

“前几日夜里,彗星追月,钦天监测之,称其为不详,说皇上身边有宵小之徒,意图对我朝不利,对皇上不利,除了严大人,还有五人一同被收监,只待日后一一判度。”

襄平长公主默默地听着,而后轻轻叹了一口气:“罢了,这事咱们不再管了。”严鹤臣心中藏着的秘密,只怕多得数不清,这个人又野心也有魄力,这种人在宫里却是留不得的,就算没有今日这一遭,以皇上的多疑,早晚也要置他于死地。

她冷眼旁观着瞧得清楚,皇上看似爱重严鹤臣,殊不知处处提防,处处留心,一面差遣他,把他当作犬马,另一面又防备他,生怕他一家独大,总揽朝纲。长此以往,把严鹤臣除掉,也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听了这话,明珠的心里紧跟着一揪。在她心里,襄平长公主是掖庭数一数二有权势的人,如果连她都不管了,那严鹤臣岂不是只有死路了?她入宫时间太短,不知道这后面纠缠不清的关系,脑子里只转过一个念头,严鹤臣只怕这回是躲不过了。

严恪在从御前回到司礼监的路上,在永巷口被明珠拦了个正着,瞧着是明珠,他阴沉了好几日的脸终于勉为其难地露出三分喜色:“这不是明珠姑娘。”

明珠捺着性子寒暄一二,而后轻声问:“严大人这事,怎么着了?”

皇上的性子最是多疑,错杀一万不可放过一个。严恪知晓严鹤臣不是一个束手待毙的人,只是如今运气太差,让钦天监抓住了时机,若说星象,在他眼中,不过是怪力乱神的昏话,怎么能作数,怕是有人从中大做文章罢了。

严鹤臣只怕不会就这般稀里糊涂地就死,只不过他不想让明珠知晓太多,索性挥了挥手道:“皇上的心思一时一变,哪是咱们晓得的。只不过严大人这回怕是得罪了人,这事儿没那么好办。姑娘也甭想太多,若是当真不行了,明珠姑娘出宫后,逢年过节给严大人烧点纸钱,也就不枉费干爹在姑娘身上花费的心思了。”

明珠没料到在宫里头生生死死是这般草率的事,一时竟连话也说不出了,想到严鹤臣怕是在劫难逃,她竟说不出心里该是怎样的滋味来。

说起来,严鹤臣也不算特别照顾她,不过是举手之劳,给些好处罢了。只是在掖庭里面冷漠的日子久了,只觉得这般难得一见的照拂都颇为难得。

明珠抿了抿嘴唇,从手上褪下来一个镯子塞进严恪手里,犹豫着问:“我去见一见严大人,可好?”

吓得严恪忙往回推:“姑娘和我说笑呢?咱们大人关在暴室里头,哪是咱们想见就见的。”

明珠攥着手里这个镯子,依旧不肯收回来,她想了想,还是拉过严恪的手,把镯子放在他的手心上,而后又把耳朵上的银耳环摘下来,一起放在他手上,认认真真道:“你在宫里的日子比我长,肯定知道些我不知道的法子,替我把这个送去,让暴室里头通融些,少让严大人受苦。”

“我的好姑娘啊,”严恪苦着脸,“如今干爹一朝失势,人人皆避之如洪水猛兽,生怕被拿捏住把柄,受到牵连,姑娘可好,怎么还自个儿上赶着去呢?”

按理说,严鹤臣若是死了,明珠该是高兴的,他拿捏着她的把柄,让她为之驱策。在宫里面发慈悲心是大忌,人人只图自保,哪能想着连同旁人一起周全,可明珠总想起那日,严鹤臣站在高高的楼阁上,凝眸的那句:“你看是长画卷,我看是生死场。”

就这般风光无两的人,怎能就这般死了呢?

见明珠坚持,严恪也终于不再推脱,对着明珠拜了拜:“我替干爹谢谢姑娘了。”

第11章

这事在明珠心里也算是翻了篇儿,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她活得通透得紧,当放下的也能放得下。

这几日天气稍稍回暖了几分,夜里月明星稀,院子里头的梧桐树落了一地的叶子,襄平长公主不让人去打扫,鞋子踩在上面,都会有窸窸窣窣的声音。

明珠站在院子里值夜。天气也不复过去的和暖,明珠穿着加了棉花的琵琶襟袄子,站在廊檐下头发呆。

冷月皎皎,挂在梧桐树的树梢上。明珠看着看着,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传来,踏在石板路上的叶子上,明珠迷茫地抬眼看去,整个人却像被钉住一般愣在原地。

冷冷的月光泼了他一身,他掖着手站在院子正中,身上笼罩着一层朦胧而清冷的光。他幽深的眼睛落在她身上,突然开口:“你为什么叹气?”他的声音一如既往,清清冷冷的,没有太多情绪。

明珠还沉浸在难以置信之中,她张了张嘴,答非所问:“公主已经睡下了,严大人有事明日再来吧。”

严鹤臣似乎牵动了一下嘴角,他垂下眼,静静道:“我今日是来找你的。”

严鹤臣是宫里杀人不见血的活阎王,怎么专程来找她,这话传入明珠耳中,明珠竟狠狠打了个冷战,一句话几乎没过脑子就脱口而出:“你还活着吗?”

夜风吹过廊檐下头的大红灯笼,烛影摇曳着,照在严鹤臣纤长的身上,在青石板路上投出绰绰的影子来。该是个活人,明珠自觉失言,索性咬住嘴唇,闭了嘴。

空气里都是静静的,严鹤臣丝毫瞧不出在襄平长公主面前巧舌如簧的模样,过了不知多久,严鹤臣缓缓抬起手,从怀里取出了一个东西,他往前走了两步,拉过明珠的手。

明珠这才发现,竟然是她之前拿给严恪的镯子。在月色中闪着幽幽的光。严鹤臣低着眉眼,把镯子套在了她的手腕上,才轻声说:“你同我说说,究竟是怎么想的,为何要在这时候搅这浑水呢?我若是死了,你的秘密也就再无人知了。”

明珠的手被他攥着,脑子里有些发蒙,她呐呐道:“到底大人有恩于我。”

这算哪门子恩情,严鹤臣看着明珠圆圆的眼睛,和白皙的下巴,只觉得像是做梦一样。宫里人人都打着自己的算盘,乐意锦上添花的人多,可若说雪中送炭,只怕是没有。

可他瞧着明珠手腕上亮闪闪的镯子,只觉得好笑,兜兜转转,那么多人,人人都只愿独善其身,反倒是这小小女郎,竟想要为他一尽绵薄之力,这让他生出一种荒谬感来。

月色冷冷的,他瞧着明珠,她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他,这双眼睛还是一双孩童般的眼睛,黑眼珠多白眼珠少,她绾着螺髻,露出的耳朵上,还能看出细小的绒毛。

这双眼睛里半分杂质都没有,这是不属于掖庭的眼睛,就像明珠这样清澈的女郎,甚至都不能属于这个空旷又孤寂的皇庭。

也不知就这样沉默了多久,严鹤臣终于开口:“原本我们的约定先不作数,我身上的干系没有撇清,与我过从甚密,只怕对你不好。”他顿了顿,又漫不经心地补充,“既然允诺了你,你的事,掖庭里头也不会有旁人知晓,你只管安心做你的事就好。”

明珠点头称喏,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问出自己的疑虑。她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严鹤臣又是如何从暴室里头出来,又是如何把自己摘出去。可思来想去,她不过一个微末奴才,人微言轻,哪里轮得上管这些个闲事儿。

于是,就在这日,头顶穹庐漫天,他看着严鹤臣缓步出了昭阳宫的门,往日他每次来,都是匆匆而来,匆匆而退,像今日这般闲庭信步却是头一次。

她看着严鹤臣清癯的背影,而后收回目光,垂下眼睛。手腕上的镯子沉甸甸的,好像还带着他手指收紧的力气一样。

严鹤臣到底是用了些手段,把自己撇清了干系,又过了三五日,日子却又好像回到从前了一样。后宫里头的大小事宜依旧皆由严鹤臣一手管理,他人前人后脸上都带着春风拂面的笑意,到襄平长公主宫里的问安,也和过去一般无二。

人人都只道日子回到了过去似的,可明珠却觉得不同了。掖庭里面又无声无息地没了很多人,严鹤臣把很多新的面孔安插到了阖宫各个角落,他站在高高的汉白玉丹壁上,眉眼间都是冷峻和肃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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