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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王爷在正守初年为自己无力与皇兄们并肩而感到羞愧,后来随着年岁稍长,他似乎迫不得已而渐渐接受了老天给的身份。
越是如此,他越怀念起记忆里的六王爷来。因为皇上也在不同的意义上怀念六王爷,清心殿中常常存在着一种莫可名状的气氛。
先前被削了爵位、遣去为六王爷守陵的十五皇子,据称常常郁郁寡欢,打骂奴才出气,在正守七年无端染了一场急病,暴病而亡。
有一些老奴才暗地里认为这是六王爷在天有灵、看不下去十五弟嚣张跋扈的结果,持这种念头的人不多,因为大多数奴才当初惧怕六王爷的程度并不比惧怕皇上更轻。
总之,料理完十五皇子的后事,六王爷的陵寝又要派人去守。十九王爷满面苍白。皇上在公务时偶然看到他,他正不自觉地咬着嘴唇,精神显然未曾注意当下。
“怎么,想去守陵?”皇上问道。
十九王爷回过神来,赶忙低下头。说惯了的那句“臣弟不敢”,却是出不了口。
“那不是件好差事,莫说逾制,陵地风冷荒凉,你的身子骨是受不了的。”皇上这样说,将王爷的希望掐死在脑海里。
就像将这个意思再强调一遍那般,当晚皇上宠幸十九王爷。
不论王爷的心思多么哀婉难测,身子那里的敏感总是决定了他的本质。又不论王爷平日想要伪装出怎样的姿态,龙阳入体时他的反应就让一切伪装都变得稀碎。
他抱着皇上,为了抵抗快乐而呻吟。行房越少,十九王爷越难熬,因为这意味着他将在下一次行房时过度激烈地释放;太多也不行,王爷的身体经不起那种消耗,静皇贵妃的毛病虽然没有出现在他的身上,到底没能让他变成一个耐风吹雨打的人。
他睡得极多,无法陪着皇上熬到三更。他睡时皇上还在阅折,醒时皇上还未下朝。就算皇上的妃子和皇子,也没有能够像他这样任性懒睡的。
这种任性实属不得已:有段时间王爷随皇上的作息起居,不过一旬便生生站着晕了过去。
常太医道王爷的身体历来无大碍,不经催折的主要缘故是精神。一种与生俱来、难以察觉的愁苦深深地流淌在王爷的血脉中,限制了他的活动。那种愁苦的根源自然不必言明。就算远离人世也无法根治,还不如做皇上的宠臣让他的心里好过些。
实际王爷的心里并不好过:除非他能诞下龙嗣,否则他依然觉得自己是那个无用之人。过去他从六王爷那儿讨要的事物,如今从皇上三哥这里讨要,一切都没改变。
两个兄长用他们高高在上、施舍万民的权威豢养幼弟羸弱的精神,使王爷并没有全然失去同他人的关联,这种幻觉自然是脆弱的:他做不成主子也做不成奴才,现在连爱情的幻想亦没有了。
搬到朗春园让皇上神清气爽,精力焕发,因皇上终于摆脱了皇宫中那些凄冷的呜咽,睡得也安稳得多。这事对于龙精的活力起了一些好的作用。
在朗春园办公的第二年,过了冬日,春暖花开,十九王爷畏寒的身子回了暖。他例行回王府去陪伴儿子,路上却头晕眼花,竟至不能行走。
不得已折回到园中将养,请常太医来看,原是有了孕。
皇上甚是欣慰,下了朝后来看他。
十九王爷躺在榻上,恍然察觉比起登基那时,老谋深算的皇上憔悴了许多。衰老从来不是一蹴而就,王爷时至今日才发现这样的真相,实是因为过去将皇上当作皇上,现在将皇上当作腹中不成形的孩儿的爹爹的缘故。
王爷撑着身子起来,道:
“皇上昨夜只睡了不到两个时辰,不要再为臣弟心烦了。臣弟不是第一回,心里有数,反倒皇上应该多多休息才是……”
“你有了龙子,竟敢支使起朕来。”皇上握起他的手,笑道,“朕要去前边见一见使臣和外国画师,晚上再来看你。”
夜里皇上辗转反侧,起身后忍不住要他。十九王爷迷迷糊糊地睡着,暗自想着孩儿月份不足,怕不该行此事,但并无醒过来的力气。这样囫囵被要了一会儿,高潮后他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恍然分不清情事是梦是真。
倒也奇怪,不出几日,王爷的身体变好了。饮食进得多,气色柔润,身子也不似过去瘦得让人担心。仿佛他不仅能够负担一个正在暗自生长的龙子,还同时负担起了自己的身体。
皇上奇道:“难道朕的孩儿比你还要健壮,让你打起精神了不成?”
王爷回答:“或许正是如此。”
常太医不禁说,若是孕育能够使王爷的心绪有所着落,多生几个亦是无妨,皇上忙于政务,冷落后宫已久,膝下皇子不多,为朝廷大统之虑,这亦是一件百利而无一害的好事。
皇上轻哼了一声,望着王爷,并不接话。
这时世子前来叩首。世子听闻父王因怀了龙胎而耽搁在朗春园中,特递了折子问安,想要进园探望父王。皇上自然恩准。
皇上说:“世子刚刚开蒙,已写得这样一手好字,虽比你还差一
', ' ')('些,却是颇有古韵,小十九,你的福气好啊。”
“臣弟不敢怠慢他的教育。承蒙皇上恩典,派了好的先生教他。”
半个时辰后,父子二人在僻静的宁丰居见面。对着父亲,世子客客气气地叩头请安。
十九王爷望着儿子眉眼间与六王爷相似的冷峻,心里难过极了,他饱尝的孤单滋味终究以另一种方式留给了世子:皇上总把王爷留在身边,儿子又使王爷触景伤情,父子二人虽不至于像先帝爷和儿子们那般疏远,却仍是聚少离多,并不能够亲密无间。
宫里的奴才把皇上赏赐的墨宝、古籍与几桌吃食端上来,十九王爷父子叩首谢恩。
礼毕,世子赶忙将父亲扶起,过分客气地说:
“父亲,皇上他老人家已免了您的跪,请您不要跪了,于身体不好。”
待公公走后,王爷回答:
“皇上的儿子是皇上的,你是我的儿子,往后不要多心了。”
世子愣住了。世子的年纪太小,还不知若戳破了场面上描摹的礼节,应该怎样面对父亲的话。
王爷指指桌上的菜:
“吃吧。”
世子规规矩矩地坐在长桌的另一端,捧起碗碟,忍不住望向父亲的面容:父亲往日清冷哀伤,如今却异样地容光焕发,世子仍以为那是自己身负的罪孽。
世子心想:使父亲灿然美丽的,是即将出世、身份高贵的弟弟,而不是自己。比起凄凉的王府,父亲终究更愿意留在皇上的身边,那美丽的容颜就是实实在在的证据。
普天之下,又有谁能够争夺过皇上呢?但凡是皇上要的人,纵是他的父母、兄弟、妻儿,也不能抵抗分毫。
王爷午歇了,世子怔怔地坐在榻边。他的手指细细描摹着父亲长长垂落的、漆黑如镜的青丝。后来他攀到榻上,并不清醒的王爷下意识将他搂了过来。
父亲的体香使世子微感眩晕,乃至于迷蒙了幼小的神智。
幸或不幸,他的手正靠着父亲柔软的小腹,仿佛一伸手就能够击碎里面尚未成型的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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