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绩却显然还没消除心头烦躁,他伸手搭在眉心上,几日的疲倦感忽然袭来,说话声低了许多:“派去越州的人,什么时候能回来?”
“来回最快也要五天时间。”
李绩听了后,半晌没有说话,随后摆了摆手让他下去,萧文风却还是跪在地上不动,李绩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怎么?”
萧文风嘟囔着嘴,说话吞吞吐吐:“大哥……大哥他其实……”
“你也想来五十大板?”李绩提高声音,将他的话截断,萧文风浑身一震,立马觉得舌头打转,什么话都不敢说了。
李绩饶过案头走下来,紧皱的眉头就没松开过,他站在萧文风身侧,两手背在身后,声音没有起伏:“你回去告诉他,什么时候懂了什么是真正的为臣之道,什么时候再回来,如果他这么喜欢管朕偏宠谁,可以卸去户部职位,来朕的后宫里当大总管。”
他说完,径直走了出去,王椽守在门口,自然也去跟上,两人把神色古怪的萧文风独自抛在大殿上,等确认没人了,萧文风站起身,很是惊恐地看了一眼自己的下面,觉得别的话都好说,最后这句话一定
得给大哥带到!
这关乎他们萧家传宗接代!
李绩出来后天色已经很晚了,他跨着大步向前走,走出不远后忽然停住身,转头看向一旁的王椽:“朕的衣服,多备些,在玉照宫。”
“是。”
李绩继续向前走,发现王椽还跟在身后,又停下脚步,这次声音微微有些发怒了:“现在!”
王椽一激灵,明白了陛下的意思,赶紧转身往相反的地方走,李绩这才满意,他不再停留,一个人去了玉照宫,看到不远处的和暖灯火,李绩忽然顿住步子,以往他来时,玉照宫总是黑洞洞的,暗夜墨色如渊,没有一点温度,今日总算添上点色彩。
他抬脚向前,止住了宫人的通传,轻轻推开殿门,空荡的大殿中空无一人,他站了一会儿,隐隐约约听到人声,在玉屏风后边,时不时传来嬉闹的笑声,李绩的心忽地一顿,他向前挪了挪,灯火照耀的方向,两道人影投在殿见高梁挂着的纱帐上,那一室的和谐安详与李绩站的地方好像是两个世界。
一半灯火昏黄,一半月华冷彻。
他的步子忽然像灌了铅一样,怎么都迈不动了。
现在进去,里面的美好又会被他打破吧。
李绩转过身,走到一旁的软榻上坐下,手肘搭着小案,一时竟觉得有些困顿,里面的悄悄话听不真切,他只能分辨出哪个是容卿说的,那个不是,那一圈圈萦绕在耳边的声音如涟漪般扩散,是如常的,有温度的,不是冷冰冰的,李绩支着头,笑容有些苦涩,但就这样静静听着,似乎也挺好。
他就这样慢慢睡着了,连内殿的灯何时熄灭的都不知道,王椽赶过来时,李绩正伏在小案上,似乎睡得香沉,他没做打扰,只把衣服叠整齐了,放到一旁,然后给陛下守夜。
玉竹第二日一早推门进来,便被眼前的场景吓了一跳,李绩听见响动后很快就惊醒了,王椽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歪倒在墙上。
内殿里的人还没醒,李绩用眼神制住玉竹行礼,又看了一眼旁边的衣服,半晌后才挪回眼来,走到王椽身边,伸腿踢了他一脚。
“哎——”
他的“呦”还没发出来,就看到李绩狠狠瞪了他一眼,那个字被他一口吞了回去
,他连滚带爬地站起来,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尘土,恭敬地立在李绩身后。
李绩走到门口,吩咐玉竹:“别说朕来过了。”
玉竹不敢多问,只得应下,李绩又瞥了一眼软榻上摆得整整齐齐的几件龙袍:“那个先收起来吧。”
以后或许还用的到,李绩心里加了一句,然后顶着不甚干净整洁的头发回了紫宸殿,打水洗漱一番,早朝姗姗来迟。
就这样过了五日,每天他宿在玉照宫正殿的那张软榻上,明明没紫宸殿的大床睡得舒服,他却一次噩梦也再没做过。
五日后萧文风终于把越州得来的消息送到了李绩手中,幽静大殿上,李绩冷面看着手里的书信,上面还有带血的指印,越看脸色越黑,最后他扬手一挥,转身坐到龙椅上,已然怒不可遏。
萧文风将纸张一张一张捡起来,试探地看了一眼座上之人:“郎中和煎药丫头的供词上所说之人,应该是翠屏……”
“不管是谁,总归跟她脱不开关系。”
“陛下打算怎么办?”
李绩坐得笔直,目光落在案头的一封奏疏上,他忽然拿起翻开,仔细看了两眼,又重新阖上。
奏疏是陆十宴呈上来的,上面详细书写着南域离间计划的提议,如何挑拨,从哪突破,南域十三部各个部落实力划分与他们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言辞精准态度诚恳,皆是全心全意为南域的收复而谋划,没有半分保留。
哪怕李绩早已经下旨,明确将此事交给卓承榭了。
“把那些有关的人,都杀了吧。”李绩声音冰冷,定人生死的几个字,说得就像要掐死几只蚂蚁。
萧文风一动,眼中满是好奇,他没想到是这个结果,将人都杀了,就算毁灭人证,相当于灭口,这是要息事宁人吗?
“是……那这些供词?”
“烧了。”
萧文风见他说得丝毫没有犹豫,便不再多想,吩咐他做什么就做什么,领命要出去的时候,李绩却又忽然叫住他。
“找个机会,把翠屏解决掉吧,别露出马脚。”
萧文石顿了顿,眼中闪过一抹困惑,最后还是应下了。
他一走,李绩才重新将目光落到最上头的奏疏上,深不见底的眼眸中杀意一闪而过。
夜深人静,李绩将最后的政事处理干净,再次披星戴月去了玉照宫,这次王椽跟着,日子一长已熟能生巧了,只是他仍有些不懂,不懂陛下为何如此贪恋皇后娘娘正殿的那一方小榻。
是紫宸殿的龙床不舒服吗?还是嫌后宫各娘娘那里挤?
陛下每日窝在小榻上睡觉,还给皇后娘娘守门,看起来就像……就像一只忠心耿耿的哈巴狗……
这话他可不敢说,顶多就是心里腹诽腹诽罢了,李绩轻车熟路地进了大殿,觉得今日屋里的灯光甚是暖和,他走到小榻旁,刚要坐下去,忽然听到后殿里飘过来一声幽幽的女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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