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卿大概知道他所想。
只是公道,公道在他们身上吗?
“想来你永远也不会觉得对我感到亏欠,我终究也不想听到你的亏欠,你害我未出世孩子的性命,我杀你,感受一样的痛苦,这是你应得的。”
陆清苒已在弥留之际,听到这句话后却不知哪来的精神,挣扎地从陆十宴怀里要坐起,眼睛死死盯着容卿。
“你这个歹毒妇人!”
“不,是你歹毒。”
“我做鬼也放不了你!”
“不,是我孩儿做鬼也放不了你。”
“我没有做错,我什么错都没有,是你们,是你们害我!”
容卿眸光含笑地回答她每一句话,然而最后这一句,她没有回应,她只是看着她,然后转身,径直离去。
陆清苒看着她的背影,犹有不服,声嘶力竭地大喊着:“为什么不说话?你怕了吗!”
她似乎是回光返照,受了那么重的伤,流了那么多血,却仍旧有力气叫喊,可当皇后的身影消失在麟德殿之后,那声音也戛然而止,陆十宴紧闭着眼突然睁开,再看怀中的女儿时,她已经绝了呼吸。
就这样死了。
陆十宴终于忍不住低泣起来,不管发生了何事,她始终是他的女儿,他不懂她为什么要出现在寿宴之上,也不知道她怎么出现在寿
宴之上,但他最初,原本是想保她一命的……
用别人的尸首交差,把女儿送到远离丰京的地方,这辈子做个普普通通的人,只要能一生安然无虞,就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可最后,还是要用这种最惨烈的方式结尾。
“陛下,陛下出来了!”
有人打呼一声,大臣们纷纷抬头去看,就见王椽扶着李绩,虚弱地从屏风后面走出来。
挨了一刀后还能下地走动,可见受伤不重,那些悬心陛下龙体安危的人终于松了一口气。
李绩行到陆十宴跟前,嗓音低沉,无悲无怒:“陆爱卿回府后好好检查一番,府上有一个能悄无声息把人带走的人,是个很大的隐患。”
陆十宴陡然抓紧了女儿渐冷的手:“臣……遵旨。”
“人你带走安葬吧。”
“是。”
李绩转身,行到台阶上,王椽要扶他,被他制止,他一步一步走上去,重新坐回到龙座上,做完这一系列动作,他已满头大汗,嘴唇没有一丝血色,整个人在上头摇摇欲坠,看得王椽心惊肉跳。
大臣们没有一个说话,都知道陛下如此做一定是有话要交代。
李绩抚着胸口,因疼痛无力,声音竟然温和许多:“皇后四岁进宫,承欢膝下,朕还是皇子时,不被母后所爱,不被父皇看重,满朝文武,没有一个人赏识朕,就只有她,把朕当一个纯粹的人看待。”
李绩突然说起曾经。
“人一经成长,眼界之中纳入的东西就越来越多,钱财,女人,权势,地位,江山,社稷,百官,苍生,站得越高,看得越远,就这样忽略了身边最亲近的一个。”
“朕很早就喜欢她,只是那时觉得她不那么重要,以至于这么多年来,让她在外面受了那么多苦,到如今,她仍是朕权衡利弊后的牺牲品,今日一刀,算是朕还她的,只是还远远不够。”
“朕不想今后再发生这样的事情。”
大臣们战战兢兢地听着陛下的心里话,就怕事过之后陛下一声令下将他们都拖出去斩了杀人灭口,所以在李绩猝不及防地唤“王椽”二字时,众臣皆是伏地跪拜。
李绩却道:“王椽,拟旨下去,自今日后,朕在位期间,废除宫妃制度,遣散后宫,
唯留皇后一人足矣,选秀今后也不必再办了。”
“陛下!”
“陛下三思!”
底下大臣们一片哗然,万万没想到陛下前面铺垫了那么长最终竟然是这个目的,这下不仅那些别有用心的人不同意了,就是楚克廉萧文石等重臣也万分不解。
“陛下慎重,后宫嫔妃们有绵延子嗣之责,皇族兴旺才是一国之兆,陛下如今膝下无子,怎能如此草率就废了春选和后宫妃嫔制度?”楚克廉无法理解李绩的旨意,高声劝阻。
“太傅大人言之有理,且如今后宫之中唯有皇后和萧才人二人,淑妃娘娘……暂且不说,萧才人无过,陛下圣旨一出,又要置萧才人于何地?”有人紧跟着楚克廉的谏言说道。
“臣附议!”
“臣附议!”
“陛下三思!”
李绩看着底下朝臣,果然如他所想,圣旨一下,朝臣里没有一个人肯站在他这边,本就是违背常理之举,况且对于朝臣们来说,他们对宫妃制度的依赖性远胜于皇帝。
本该是家事,可一旦沾上“皇”这个字,没有家事,只有国事。
“王椽。”
“在。”
“朕精神欠佳,让大臣们都回吧。”
大臣们一怔,再抬头去看陛下时,就见他倚靠着龙椅,胸口上的伤已经又殷出血迹来,脸色苍白如雪,看样子连说话都困难,这……他们就是有心以死明鉴,也不太忍心了,陛下这个样子,能不能听明白他们的话都两说,继续僵持,陛下伤情加重,谁都担待不起。
无法,众人只能应声告退。
人都走了,只有地上那滩血迹晃人眼,李绩看着空无一人的大殿,伸手让王椽扶他站起来,走下台阶,站在血迹旁,无声笑笑。
“最后谁也没想得到自己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