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冲撞的确是一场精心谋算,只不过谋算的人是徐昭仪而非萧淑妃罢了。”陆宛瑜轻缓地叹了口气,将几乎要跃进窗内的绿折下来,伸出去的手立时就被雨水打湿了,而刚说出口的那句话,就像湖水上掠过的清风,漫不经心吹拂而过,只留下一圈圈涟漪。
堂中静得只剩雨声。
容卿看着前面,眸光几经闪动:“可最终徐昭仪她死了,殚于心计,费力筹谋,最后又何需要搭上自己的性命,她为的什么?”
陆宛瑜将绿枝插在窗缝上,掏出手帕擦了擦手,她转身走到里面,许是站得累了,杵着硬榻慢慢坐下,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后宫争端,争的还能是什么,无非就是宠爱和地位而已,她身怀龙嗣,即将临盆,今后位分只有向上升的份,地位,她不必争。”
那便只有宠爱了,当时萧氏盛宠在身,惹人记恨是正常,为了让她在李崇演那里失了宠信,使些小手段污蔑她是最简单的办法,可就算再傻再愚蠢的人,就算真要以自己做饵,也万不会将自己的命真的搭进去,除非……
容卿骤然变了脸色,搭在案几上的手攥起拳头,眼睛怔怔地看着前方。
陆宛瑜漫笑一声:“你大概也猜到了。”
“那女人,被你皇姑母利用,做了愚蠢的出头鸟,可谓一箭双雕。”
……
“他母妃,其实是被我母妃连累的,是我母妃想要诬陷萧淑妃,让她失了盛宠,永无出头之日。可笑我一直觉得是他们萧家人亏欠我,装作宽宏大度的样子要原谅他,最后却发现是我母妃听人教唆心生怨恨,起了那害人的心思
……”
李缜忽然顿住话音,抬头望向院中的翠竹,目光飘得悠远,最终不知飘向哪块灰蒙蒙的天地。
李准一时间有些怔住了,突然听闻这样的真相,他思绪微微迟钝,缓了好久才回过神来,追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事情过了这么多年,你怎么知道现在查到的就是事实真相?”
“说不准……”他话音渐低,原本要说出口的话,在他意识到什么之后便都吞咽回去。
李缜收回视线,看了看他,“你该比我相信他的为人。而且,确实是我自己查到的,事情虽然已经过了二十多年,但总有一两个旁观者窥探到了事实真相,将隐秘一直藏到如今……”
“你说你母妃是受人教唆?”李准恢复思考,找出他话中关键,“是谁?”
李缜闭了闭眼。
“此事过后,从中受益的只有两个人。”
“皇后,和陆贵妃?”
“没错。”
李准将手中的瓜子放回怀里,端着手臂在檐下来回走着,脚步声被雨打翠竹的声音遮盖,一阵阵搅人心烦。
他忽然转过身来,双眼紧紧盯着李缜,问道:“这件事她知道吗?”
两人一个坐在轮椅之上,一个挺直站立,所言虚虚实实,多有遮掩,却都能一瞬间便明白对方的意思。
包括他口中的“她”。
“不知道。”
……
“你应该知道,你皇姑母多年膝下无子,身为皇后虽高高在上,手中没有皇子却犹如独木前行,所以她必须要为今后做打算,此为其一。宫中多美眷,萧淑妃和徐昭仪各自受了一阵荣宠,招致你皇姑母嫉妒,把愚蠢的徐昭仪当作手中一把刀,一举能灭掉两个宠妃,此为其二。一石二鸟,一箭双雕,何乐而不为?”
陆宛瑜坐在硬榻上低声说着,其中的冷意顺着从窗子那里飘来的风在堂中回旋,最后钻到心上,侵入骨髓。
“所以,徐昭仪的难产,也是人祸?”
“把罪名嫁祸给萧淑妃,徐氏的用处就没有了,她也没想到自己做着做着戏,竟真被人灌了催产汤,提前临盆,你皇姑母本就想要她肚子里的那个孩子,徐氏活着,孩子很难记到她名下,只有徐氏死了,她才有机会。只是没想到,阴差阳错之
下,先皇将那个孩子送到了我这里,你皇姑母背后谋划,却竹篮打水一场空,最后什么都没得到,也算天意弄人了。”
容卿猝然间站起身,立眉看着陆宛瑜:“你是说这一切都是我皇姑母安排的?”
陆宛瑜手中还攥着佛珠,没因为她的愤怒而改变脸色,只是笑着看她,说道:“你以为你皇姑母在后宫几十载都是任人宰割的小绵羊吗?她是皇后,在后宫从来都是只手遮天的存在,她唯一斗不过的人是先皇,剩下的人,哪能从她手中讨到一丝好?”
“盛宠在身的兰如玉,除了最后卓家已然无力回天之时,她何敢到你姑母面前耀武扬威去?”
容卿呆立那处,觉得呼吸有些发紧,当遮掩往事的布被揭开之后,原来如迷雾一般的疑惑都变得不能更明晰。
不,兰如玉她不敢,也没有过。
在她印象中,只有在外祖父去世之后,卓家的颓势黑云翻墨般袭来之后,她的皇姑母才在一夕之间,从高高在上的皇后变成卑微漂浮的泥尘。
皇姑母是她的好姑母,但她也从来没说过自己是一个好人。
陆宛瑜还在继续说:“缜儿记到我名下,你皇姑母还想再争,可先皇决定的事,她也毫无办法,先皇子嗣稀薄,大皇子早夭,老二又被先皇养在跟前不容他人染指,缜儿也被我抱走了,本以为此事就暂且作罢,谁知道冷宫幽禁的萧淑妃,在被徐昭仪陷害之时已有身孕,在冷宫住了两月,就再也瞒不住了。”
她说到这里不再说了,抬眼去看容卿,就见她突然转过身背对着她,脚步向前踏,似是要离开。
可是后面那只脚却久久没有跟上。
“后面的事,不用我说,你大概也能猜到了,萧氏到底因何而死,陛下是如何到凤翔宫养在你皇姑母膝下,最后又为何要同你皇姑母疏远……”
容卿站在光影交接之处,背影下一片漆黑,缚着她的双脚,让她无法逃离,良久之后,她才转过身,面容清减,虽瞧着单薄萧瑟,可依旧将自己掩饰得很好,不惊不惧,不悲不喜。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事?”
李崇演那么一个心思缜密的人,对枕边人的防备不亚于对朝臣的猜疑,卓闵君做了那么
多事却一件也没有东窗事发,陆宛瑜又是从哪得知真相的呢?
陆宛瑜喝了一口冷茶,眉下双眸看着有些混浊了,目光不知飘向了哪里,她轻道:“这后宫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牢笼,任是谁进来,都会在日夜煎熬中变得人不人鬼不鬼,能得善终的人太少太少了,即便是如萧淑妃那般天真烂漫,若能活得再长久些,也不能说她就可以永葆天真,而你姑母……大概就是深陷泥潭中挣扎的人吧。”
容卿看她从硬榻上下来,一步一步走到自己身前,混浊的双眼里晶莹闪烁,一行泪不知不觉间落下,但她眼里不知是悲伤还是怜悯,看着她又不像在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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