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哥, 你的脸太紧绷了, ”容卿抬起手, 将欲言又止的李绩整张脸捧了起来, 忽然放大的水眸让李绩为之一颤, 四目相对时,连指尖飘散的香气都刺激着他的神经,“你是怕我不原谅你么?”
她尾音轻扬, 自带妩媚,轻挑的语气宛若在玩弄一个戏子。
李绩听出她的揶揄,听出她的漫不经心,听出她的玩味来,可当她迎上来时,李绩的第一个想法,竟然是有点想躲。
毫无芥蒂的靠近像是遮上一层不透光的布,纯洁无暇的笑容像是戴上一副面具,清醒后割裂的两种面孔截然不同,可她越是什么都不在意,他越会想起之前那句刺痛人心的话。
不是应该连靠近他都感觉厌恶吗?
李绩覆上她的手,将捧着自己脸的手缓缓拉下去。
“朕知道你心里怨朕。”
“卿儿,当初的事,是朕错了。留你在越州,只为给你一个安全的环境,朕没想到,在朕看不到的地方,你会发生这样的事。”
他闭了闭眼,似乎不愿想起那段回忆。
可是痛苦的回忆也不是他的,脑中晃过的血腥与折磨,终究都是想象,人怎么能那么容易就感同身受呢。容卿听了后唇角微扬,眼中笑意不去。
“四哥错的,是这一件事吗?”
她的笑容未直达眼底,李绩只能看到无尽的冰冷,而这句问话之后的绵长沉默,似乎就是一个准确而坚定的答案。
他错的当然不可能这一件事。
容卿忽然隐去笑容,伸脚踩到脚踏上,光洁玉足轻抬,每一步都妖娆多姿,李绩看着她
慢慢走到窗前,轻薄背影卷在光影里,像梦境里的虚幻。
“我一生里听到过很多话……劝告的,警示的,阻拦的,我全不信,总是过耳就忘了。唯有当初你在月下应我时,说你绝不会跟你父皇一样……我信了。”
容卿抬起手,指尖搭在透光的斑驳窗格上,好像在回想着什么:“信了的后果是,劝慰我的那个人,死了。”
李绩眸光隐灭,心上好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容卿却不管他,还在自顾自地说着。
“想来是我那时年纪太小,才会被三两句花言巧语蒙骗,这世间男人对女人的那点念想,大抵都是一样的,曼妙的身姿,姣好的容颜,以及一切对美的征服……你说,这样的心,怎么会不一样呢?”
冰冷的语气让人心底生寒,她好像一语道出了真相,这是潜伏在大多数男人心中最不堪也最真实的想法,人们很多时候为了掩饰心底的欲望,都会用各个理由粉饰,权位,制衡,拉拢,联合,借口也大都相同。
“怎么不会呢!”李绩听出她的意有所指,胸中积压的火气顶得难受,直言反驳了她。
她故意说这种戳人心窝子的话,就能理所当然地将他放在地上踩,包括那一颗真心,两个人离得那么远,背道而驰。有些话不说,就一辈子烂在肚子里,永远不会为人所知,李绩心里一急,走到容卿身后,一把拉起她的手臂,让她正对着自己:“她们跟你不一样,朕对你——”
“你看,”容卿打断他,呵地轻笑一声,好像不愿抬头仰望他,她偏过脸去,眸间闪过一抹讥讽,“你哪里知道自己错了。”
“四哥难道忘了吗?当初是谁对我说,别太把自己当一回事。”
“这句话我时至今日还记得,未敢忘。”
李绩瞬间被堵住了喉咙,似乎一个字音也发不出来。
从前的说过的话,剑锋一转,反倒插到了自己身上。既然不是真正的傻子,那就从来都只是装傻,而李绩的避重就轻很容易让一个清醒的人发现纰漏,他不能再用任何没有实质性的好话哄得她开心了。
我爱你,我会对你好,你是我这一辈子最重要的人。
这种话谁不会说呢?
所有曾经搬起的石头
,最后都砸了自己的脚。
“你放心吧,四哥,”容卿转过头,眼中讽刺不再,恬然笑意再次浮上脸去,“我原谅你了,我怎么会不原谅你呢?我现在是你的皇后,你身边最重要的位子是我的,我是你所有女人里,最尊贵的一个,你给了我这么大荣宠,我当然要心怀感激,怎么还敢不原谅你呢?”
李绩定定地看着容卿的眼睛,探寻不到一丝缝隙,她竖着坚硬的盔甲,将他整个人挡在外面,密不透风得好似一堵墙。
没人会因为这样一番话开心,因为那从头到尾都是虚假的,眼前人甚至丝毫不加掩饰地告诉他自己的心意。
那一刻,李绩忽然不知道该怎么挽回她的心了。
“我们之间,一定要这样吗?”他瘫下肩膀,声音有些嘶哑,颓然的无力感让他眼中满是疲态。
“我们之间,不一直都是这样吗?”
容卿一字一顿地回答他。
相比他来说,是谁更无心应付,简直一目了然,李绩被她的冷漠刺得心中一痛,那种悄然溜走的恐惧感再次袭上心头,明知道什么也握不住,他还是紧紧抱住了她。
“朕不会放开你的,即便你讨厌朕,朕也绝不会放开你的。”他接连说了两遍同样的话,好像是说给自己听,而怀里的那个人,自始至终也没什么反应。
曾经作下的恶果终究要被他自己吞下,他所有的真情真心她都不再相信,虽然坚若磐石,可早已经变成千疮百孔的她,那颗心要怎么才能重新捂暖呢?
第二日早朝,众臣发现户部尚书萧文石不在,听闻他告病请假了,明明头天看着还什么事都没有,大家议论纷纷,最后没得出什么结论,后来才听说,封后大典那日他被陛下召见来着,结果是被人从宫门抬到府上的,杖打五十大板,人已经被打得不成人形。
只是隐隐约约有听说是因为皇后娘娘。
封后大典虽然取消,可卓容卿皇后的位子还是板上钉钉的,众人本以为大典取消是因为陛下和皇后有什么龃龉,可单看陛下每日都要往玉照宫跑,也知道其中原因定然不是陛下厌恶了皇后。
容卿醒来已有三天,每日百无聊赖的生活让她变得更加慵懒了,上午坐在一方白
木矮几上吃茶,容卿看着那个瑞兽香炉,忽然临时起意,让烟洛将香熄了。
往生香是用来安抚容卿情绪的,可是近两日她一次也没有感觉到不适,头疼也好了许多,原来那些敏感提不得的事情如今也都能泰然面对,容卿觉得这香也可以停一停了,总是依赖着也不好。
烟洛刚去把香灰倒了,迎面便撞上了玉竹,她气喘吁吁地行至容卿身前,先是弯了弯身,然后急道:“娘娘,洛宝林又来了,现在就在宫外等着。”
容卿吃茶的手一顿,眼睛眨了眨:“就说我身体不适,不见。”
玉竹动作有些迟疑,吞吐道:“洛宝林曾经,是王爷府上的舞姬,说不定她是有什么话要说,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