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故发生得太快,谁人都没反应过来,就连床上躺着的容卿都微微愣怔,错愕地看了看他。
李绩进来时兴致正好,还有空来逗趣她,她族亲带了亲侄女过来意欲何为,不用明说大家也猜得清楚,容卿也不知他要怎么应付这两人,便多了几分看热闹的心,实则也是想试探试探。
谁知刚刚只是刹那间,他忽然就变了脸,将那弱不禁风的娇躯毫不留情地推开,倒是一点都没怜香惜玉,像受了极大的侮辱一样。现在正闭着眼理顺呼吸,额头上青筋爆出,脸上也满是嫌恶,膝头上的拳头紧紧攥着,那模样,仿佛在极力压制腹中翻腾的恶心。
老实说,李绩平时笑里藏刀时候更多,任何时候都能保持镇定,不该这么大反应才是。
“四哥?”容卿唤了他一声,并非是因有外人在这而刻意做戏,李绩眼下的举动太过反常,她是真的有些好奇。
谁知床边的人听到她的声音都恍若从梦中惊醒一般,背影僵了僵,竟又转过去许多,故意躲着她,不让她看他的脸。
那王氏疼得哀嚎着,如杀猪般哭天抢地,脸上被烫得通红,好在那茶水也不是用滚烫开水刚调出来的,褪一层皮是不会,就是会疼痛难忍,王子燕趴伏在一边,哪晓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只看献茶失败,陛下那么厌恶她,都没给她机会再做小动作,也委屈地哭出声来。
李绩似是恢复了正常,却完全沉下脸去,之前好言好语不过是给儋州卓氏留有几分薄面,但看王氏的模样,也不像把他的卿儿放在眼里,他就更没必要再假仁假义了。
再放纵下去,岂不是要骑到容卿头上去?
“朕念你们是皇后远亲,凡事才网开一面,”李绩声音沉似铁,称得人心凉凉,王氏两人生生止住了哭声,抽噎地吸了口凉气。
李绩双唇轻阖,齿间冒着森森杀意:“不要得寸进尺。”
那声音像从水中拎起一柄寒芒摄人的刀,架在脖颈上,瞬间让王氏二人大气都不敢出了,李绩的模样跟之前全然不同,目中如视蝼蚁,当真要在这里杀了她们二人,怕是一点也不会含糊。
“妾身……民妇知错!民妇知错!”王氏吓得手足无措,拉扯着王子燕俯下身去求饶,什么都不再肖想了,是她不知天高地厚,单凭见过陛下两面就觉得他宅心仁厚,相公曾说过,伴君如伴虎,高位者最是喜怒无常,她今日才切身感受到。
眼下之景,若她再不服软,恐怕马上就会被拉出去砍了!
她有什么身份地位?她充其量就是一个山野村妇而已,背后无任何倚仗,夫君身上连正经官名都没有!王氏万分后悔,千不该万不该在没摸清李绩脾性时就来打他的主意。
侄女眼儿媚媚,跟皇后比起来却是云泥之别,她怎么就那么笃定皇上会看上他侄女呢?
“儋州卓氏在京中人微言轻,你应该多把心思放在族中才是,燕儿这等如花似玉的姑娘,将来父兄显赫起来,未必寻不到一个好姻缘,你何必将她送到宫里受苦呢?”
容卿忽然开口,声音淡淡,听不出是讽刺还是真心实意的规劝。
王氏纵然心里诸多不服,这时也不敢再横生枝节,较忙磕头应是。在她眼里,能攀得高枝便是好姻缘,宫里生活苦,那都是贵人们蒙骗她们的说辞,再苦,难道还能苦过儋州清贫困顿的日子?卓容卿稳坐后位,她当然可以这么说,谁听了信了,那才是真傻!
李绩瞥了王氏一眼,视线相撞时,王氏犹如被看透了一般陡然闪开,低着头,连腹诽都不敢腹诽了。
李绩皱了皱眉:“朕可以从穷乡僻壤里把你们调回京来,也可以把你们再贬回去。”
王氏立刻跪直了身子。
“皇后娘家无人,朕大费周章地把你们从儋州召回来,是为了让你们兴门望族,做她今后的倚靠,而非贪得无厌地沾着她的光,想着如何鸠占鹊巢。”
将她的心事洞悉得一丝不差!王氏背后生了冷汗,衣服都贴在身上,十分难受,王子燕还低低啜泣着,被王氏一个眼刀吓止。
“娘娘,该喝药了。”烟洛旁若无人地走上前来,手上端了个托盘,莲花玉碗里盛着红棕色汤水,容卿抬眼看了看,有些茫然。
李绩却面不改色地接过来:“给朕吧。”
然后用汤匙盛了一勺,放在嘴边吹了吹,再小心翼翼地递到容卿嘴边,温声哄她:“不烫了,喝吧。”
她没病,自然是不用喝药的,但是烟洛端上来的东西,总不会害她,容卿迟疑地张开小口,“汤药”入口,竟是甜的。
李绩看她咽下去,继续吹走热气,喂了她一勺又一勺,殿中只剩啜汤的声音,莫名和谐又安静,容卿喝到一般便懂了,这是李绩在陪着她做戏,可看他眸中滟滟温情,又不像在作假,更像在借着这偶然一刻才有的靠近在弥补什么,或是贪恋什么。
王氏有些不敢相信,她才见识过了陛下的无情,转眼他就待皇后那么温柔。
王子燕也有些不甘,将她无情推开的人,此时这般低微地哄着别人喝药。
但无论那边景色如何,她们进不去,在这里呆了不足一刻钟,竟然自心底里觉得此刻她们非常多余。
“朕今日说的话,你不妨都说给卓东升听。”玉碗见底,李绩放回去,从托盘里拿过手帕,蹭了蹭容卿嘴角。
王氏意识到这是在跟自己说话,急忙回答:“民妇遵旨!”她像奉了旨意似的,谨慎到有些夸张。
李绩不想再看到她们:“以后不得召见,就别入宫了。”
“是!”
李绩摆摆手,王氏便拉着王子燕慌慌张张地退了下去,直到人走了,烟洛才忍不住噗嗤一笑,又想起陛下还在,急忙装作不知地清了清嗓子。
容卿终于不必病怏怏地躺着了,夏日里盖着被子着实难耐,身上起了一层汗,方才又喝了满满一碗热汤,如今跟在火炉里烤似的。
她坐正身子,把被子往旁边一扔,看向烟洛:“刚你端上来的是什么?”
烟洛却是偷偷瞄了一眼李绩:“是补药,补身子的,娘娘最近不注意,贪凉,过两日该不好受了。”
她虽然说得隐晦,可明白人都能听懂,容卿面上发热,多吃贪凉确实不该,加上她月事来时经常小腹胀痛,应该长记性才是,这般让四哥听去了,恐怕会怪她小孩脾气,以往的淡漠沉稳又会大打折扣。
容卿这边默默摇着头,冲烟洛使了使眼色,命人退下去,不若一会再口无遮拦地在四哥面前揭她老底,她颜面该一分不剩。
李绩看她脸上有羞赧之色,心中无声笑笑,手刚伸出去,快要碰到容卿的手背时,他下意识又往回缩了缩。
容卿注意到他的异样:“怎么了?”
李绩顿了顿,轻轻覆上她手背,这次未再闪躲,只是温和地笑了笑,却说起旁的事:“身子还舒服吗?”
他掌心宽厚,不似她一样,指尖总是冰冷的。
他握着她的手时,连力度都分外克制,更从前那般霸道占有一点也不一样,就像旁若无人时,他问出这句话也谨慎又小心似的,仿佛怕她生气,也怕她躲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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