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宗皇帝的盔甲,上次是李定宸自己亲自取出来,又封回去的。所以这回也不必找,直接找准方向往里走,很快就看到了那只铁箱。
上面的封条已经不见了,但李定宸只远远看着,始终没有上去打开的意思。
看了一会儿,他脚步一转,往门外走,又转回了出长安宫。
这回却不是去知政殿,而是去了后面越罗住的地方。
一进门就听见欢声笑语,显然是皇后又在玩儿子。李定宸面色稍霁,在门外站了一会儿,将情绪都整理好,这才迈步入内。
小孩子长得很快,冬生几日前才刚能坐起身,这会儿小腰却已经很有劲儿了。小床和暖炕已经限制不住他渴求更广阔天地的心,好几次看到大伙儿在地上走都想跟着往下爬。
亏得是在宫里,那么多人眼不错的看着,否则磕磕碰碰是难免的。
乳娘倒是说,未免孩子乱爬,可以多让人抱着。少让他下来,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
这种方法,越罗却不是很赞同。小孩子就是要多动才长得快。若是换来换去的抱,不让他踩在地上,胳膊腿怎么长得壮实?时间长了,只怕身子都跟着变弱。
难怪从前总听说宫中的孩子长成的少,这般金贵的养法,好好的孩子都要养坏了。
于是她索性命人在屋子里铺了厚厚的绒线毯子,家具中比较尖锐的地方都包上柔软的皮毛,然后把孩子往地上一搁,随便他爬,也不要那么多人看着。
冬生这孩子好动,即便没有同龄的孩子玩儿,也不觉得闷,自己一个人就能乐上许久。
宫中的摆设多,遮挡物也多,孩子又小,这么放在地上,常常躲在哪个角落就看不见了,惹来众人一阵寻找。好在门槛很高,一时半会儿他还爬不出去,倒也不必太过担心。
今儿就是,越罗跟其他人说话时入了神,一时不查,他就不见了。
方才一顿好找,谁知他不知什么时候却爬到内室里去了,而且钻进床底下睡着了。那下头黑黢黢的,他竟也不怕,被抱出来之后照旧爬着玩儿,半点都不曾被吓住。
李定宸过来时,孩子才找着,所以才那么热闹。
屏退众人之后,他也不在意形象,跟儿子一样一屁股坐在地上。
大概这是头一回有人这么陪着自己,冬生好奇的看了一会儿,就将他当成一座山爬着玩儿了。李定宸陪着儿子闹了一阵,累得冬生睡过去了,这才把人送回小床,盖好被子,回到越罗身边坐下。
“怎么了?”夫妻之间如今越发默契,虽然李定宸已经调整得很好,但越罗还是能看得出来他面带郁色。
李定宸往后一躺,道,“下头派去巡查各地驻军的人,发现边军之中有人倒卖军械。”他咬着牙道,“卖给了异族。目前还不知道规模多大,是自作主张还是内中有人组织,朝中又是否有人与他们勾结……”
仔细想来,这两年朝中好似半点都没有消停过,事情一件接着一件。
越罗却不赞同这种说法,“陛下知道,光是宫中这么几千口人,我每日要处理的事情有多少吗?何况整个大秦万里江山亿兆黎民,管理起来自然更辛苦。陛下从前不觉得,只是因为这些事情有人承担罢了。这就是民间俗话说的‘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李定宸微微一怔,想起王霄,心情不由变得复杂。
这次的事情也是他手下的人查出来的。这样说来,只怕王霄事前就已经有了猜测甚至抓到了痕迹,否则怎么这么巧,余敏程一去就查到了这种隐秘之事?毕竟有御史前来巡查,他们只会更加小心,又不是火烧眉毛的事,倒卖军械也不急在这两三个月。
以前,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是否也发生过无数这样的事呢?
而王霄现在将事情摊开来说,甚至将自己的势力暴露在他面前,又是否意味着……服软和退缩呢?
说实话,若是王霄当真能够抓住这个机会急流勇退,李定宸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处置他。
毕竟是大秦的功臣,又是帝师,又人品端正、廉洁奉公。——虽说真要处置的话,不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就是王党中胡作非为的人也能拖得他抽不了身。但如果以这种方式和理由来处置他,李定宸自己心里都过不去。
但从整个大秦的角度来看,这却不失为一个好结局,至少避免了毫无意义的内耗。
不过他在这里揣测也没什么用,还是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所以这个念头在李定宸脑海中一闪而过,他的注意力又放在了另一件事上,“这就是我大秦引以为傲的边军。若是朕毫不知情,当真调兵出征,只怕又要闹笑话了。”他抬头看向越罗,“亏得阿罗劝住了朕。”
“那陛下还亲征吗?”越罗问。
李定宸毫不犹豫的道,“那是自然。”
“阿罗,朕想将世宗皇帝的盔甲取出来,挂在知政殿上,日日提醒自己不可懈怠。”他说到这里,停顿了片刻,声音降了下去,“阿罗,朕真怕有一日这样的豪情壮志,会被永无止境的政事消磨干净。”
“不会的。”越罗伸手摸了摸他的脸。
李定宸抓住他的手,一瞬不瞬的看着他,“当真?”
这个日渐英武、气势端凝,令朝臣不敢轻忽的帝王,褪去外表那层稳重的伪装,内里依旧是个会为未来道路而茫然的孩子。
越罗也躺了下去,靠在他身边,笑着道,“当真。”
因为我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那个满心纯粹、勇往直前,仿佛浑身都闪着光的少年,阿罗不会让他消失的。
第81章 骤然发难
王霄走进知政殿的时候眼皮狠狠跳了一下。
正对着门的那一面墙上,挂着一整套盔甲。世宗李长聿身材高大健硕,身长近九尺,这套盔甲挂在这里,冷不丁的看见,简直像是一个大活人贴墙站在那里。盔甲表面被擦得锃亮,被殿内的光线一照,反射着炫目的白光。
王霄只觉得额头上青筋直跳,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冲得他头脑似乎都跟着昏了一瞬。
“陛下!”他的脸沉下来,大步走到御案之前,拱手道,“此乃议政之处,端严整肃,岂可如此儿戏!”
“先生何出此言?”李定宸面上的表情倒还算沉静,“这是世宗皇帝留下的盔甲。他老人家从前南征北战,那时大秦尽是精锐之师,如今不过几十年,竟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朕每每念及此,深为心痛。故而将这盔甲悬挂出来,时时警醒。”
时时警醒要让军队强大起来吗?
这句话在王霄喉咙里转了一圈,最终被他压下去了。
李定宸本来就不是会听劝的性子,此事又涉及到二人政见不同,更不是劝说就能动摇的。既然如此,说再多也是无用。
他平静下来,又道,“朕知道陛下忧心国事,若喜欢这盔甲,挂出来倒也没什么,随便哪里都可,只是这知政殿时有朝臣往来,着实不太恰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