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第79节</h1>
越罗弯了弯眼睛,心道还不算傻。不过,拖到现在差不多也是极限了,这个立太子的时机又实在好,自是不容错过。
不过她还是安慰道,“别怕,那东宫还是仁德太子在世时住过,已经空置了近百年。虽然屡有修缮整理,但要弄到能住人的地步,还早着呢。不修个三两年,休想完事。”
反正这孩子还没教好,她也不放心让人搬出去,修整宫殿的事,慢慢来便是。
冬生便立刻又高兴起来了。
他今年六岁,两三年之后,已经过了“男女七岁不同席”的年纪,就是在民间,这么大的男孩也不会跟爹娘一起住,心下自是没什么不平的。再说,两三年的事,对现在的他而言,还非常遥远。
搬迁的事可以拖着,但选老师的事,李定宸亲自过问,却是半点拖延都没有。不过一个月,冬生就从启蒙班转入小学班,不再念三百千,改学经史子集了。
除了换了一批老师,换了学习内容之外,跟从前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他一颗略微惴惴的心,很快就安定了下来。
李定宸说到做到,立完太子之后,并没有像很多朝臣所设想的那样,开始肆无忌惮的大肆改革,而是给朝廷留出了一段平稳发展的时间。一场战争——虽然是大胜,对大楚而言也是沉重的负担,自然需要休养生息。
但他自己却没有闲着,除了处理政务外,每日还要翻看大量的书籍,做笔记,誊抄其中的内容。
好在有越罗跟殿中省的内侍帮衬,倒也不算为难人。日子好像又回到了李定宸亲政之前那段时间,两人每天一起读书,为了同一个目标而奋进。
越罗没有问过李定宸要做什么,但是从整理出来的这些资料里,却已经隐约的摸到了轮廓。
这不是一件容易做的事。
自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千百年来,儒家便成了治国之本。一整套的立国、治国方略,都是在这个基础上建立起来的。然而历朝历代,关于儒家和百家的争论,却始终没有停歇过。
早期跟儒术一起并称的是道家黄老之术,也称无为之道,但魏晋以后渐渐证明此道不适合治国,又有法家脱颖而出,以半融入儒家的方式,成为了治国者的另一选择。
但这之间所存在的冲突,却也始终都是存在的。
法家讲究“不别亲疏,不殊贵贱,一断于法”,本身就是对儒家伦理纲常、君臣父子的一种冲击。
所以历朝历代都会修法典,可是实际运用之中,很多条款几乎等于废弃,大部分官员断案时的依据不是律法,而是伦理道德。翻开历代刑案记录,会发现有些判决实在是荒唐至极,却被奉为典范。
因为这个,古往今来的变法者,有好下场的没几个。
李定宸若真要修改法度,挡在他面前的阻碍恐怕会比之前所有经历过的更甚。不是某个人,不是某一种势力,而是这天下已经成型了的、深入人心的观念和道德。
也就难怪他什么都不说,一头扎进书里。想来这其间的难度,他也是心知肚明的。
越罗没有发现也就罢了,既然已经知道了,便少不得要跟李定宸交流一番,确定他到底下了多大的决心。而李定宸听了她的担忧之后,便笑道,“阿罗放心,朕心里有数。”
如果真的要完全推行法家,那么第一个要变革的,只怕就是他这个皇帝。然后就是庞大的、盘根错节的官吏和士绅阶层。李定宸早不是那个做事只凭着一腔冲动的人,自然知道这很有可能动摇大秦的根基,短时间内难以做到。
但他还是决定要做这件事,也是有缘故的。
“只是想在现行律法的基础上做一些修改,”他对越罗道,“世间之法,有特别之法,也有常法。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乃是迫不得已。然而一旦开了口,人人都冀望于此,原本的法度自然也就作废了。若上位者不修己身,朝令夕改,则容易让人不知所措。因而朕只是想建立长久可行的常法,传给子孙后代。”
所以他的打算,只是在现有的框架之中尽量的调整。这样一来,难度就大大降低了。
越罗虽然不想给他泼冷水,但还是道,“想来历朝历代,编修典籍的时候,想的都是一个道理。只是再好的规矩,若无人执行,也就渐渐废弃了。”
这一点李定宸显然也想到了,他点头道,“所以最重要的还是将这些法律推广开去,叫所有人都知晓。如今律法几乎废弃,无非是因为百姓都不知晓。若能使之深入人心,如‘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般人人皆知,想来也就能长久流传了。”
虽然很难,虽然会有很多阻碍,但他们也还有很多的时间,不是吗?
第129章 番外三 分权之道
可能每个当皇帝的人,内心里都想要将这江山千秋万代的传下去。
李定宸亦未能免俗。
但他不仅是想想,还在琢磨着自己能做点儿什么,好让大秦的江山能够更好的传承下去。
重新立法,便是这种尝试之一。不过这是一条漫漫长路,短时间内看不出个结果来,倒是另一件他想了很久的事,可以开始着手安排了。
纵观整个华夏历史,其实就是权力斗争的历史。早先,秦汉以前,皇帝忌惮的对象是诸侯和藩王。因为诸侯有兵有地有粮,完全可以自立,随时都能造反。为了收回这种权力,皇帝一边打压诸侯和藩王,一边提拔自己的亲信。结果就有了外戚之乱。
后来皇帝连藩王带外戚一起警惕,就开始扶持朝臣,却渐渐形成了世家把持朝政的局面。
再后来,为了压制世家,皇帝开始扶持寒门出身的臣子。武将手握兵权容易出事,天然就会成为皇帝压制的对象,于是由科举而出身的人渐渐聚拢在一起,形成了士族。他们个人的力量不大,但结合起来,却能成为能够左右皇权的存在。而其中代表,就是相权。
不是因为宰相个人能力如何,而是因为他身后站着整个文官集团。而打压了这一个宰相,朝臣们同样能够捧起另一个。
这是集一代又一代的统治者所有的智慧,逐渐推演出来的发展方向。在当前的情况下,已经是最好的办法了。毕竟文官们都盯着相权,便是皇室发生了动荡,他们也更倾向于扶持傀儡皇帝而不是自己撸袖子上。
所以李定宸现在要面临的问题,就是如何平衡皇权与相权,尽量在这个框架上将之优化,保证这一套制度能够比较长久的流传下去。
只要这个制度不出问题,那么大秦的江山自然也就能安稳如初。
这是他这近十年亲政生涯得出的政治经验。如果朝堂上只有一个人的声音,由着御座上的天子或者内阁里的重臣是否足够贤明来决定一个国家的未来,那么只要稍微出点岔子,就很有可能会被颠覆。
他之所以想立法,也正是出于这种考量。当一个制度不是“谁势力大就听谁的”而是有了具体的行之有效的标准,出乱子的可能就小了。而分化相权,同样是出于这样的目的。
似王霄那样一手遮天,权倾朝野的情况,于个人而言或许是无上荣耀,但其实并不是好事。
而李定宸想出来的办法非常简单粗暴。
他将原本满员四人,但常年只有三个人的内阁扩充到了九人满员,而且要求一定要足额,少了一个人就立刻由其他人递补上。
这个数量,是李定宸跟越罗反复商量之后决定的。既不会让他们简单粗暴的分成两派对打,也不会人多到声音太杂决定不了事情。所有政事交由内阁商议,投票决定。跟着大多数人走,未必每一步都是正确的,但胜在稳妥,不容易出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