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节(1 / 2)

苏笙心神微动,声音不自觉放低了一些,“书画无非就是那么几个题材,手挥五弦易,目送归鸿难。顾参军说传神写照,尽在阿堵。圣上或许不擅长为人点睛,只擅长衣带工笔之妙。要是真的有什么,哪会教人瞧见?”

“我只是说这一句,阿笙说这么多理论做什么?”

少年不知愁,温舟瑶起初被外面的事弄得夜里睡不着,现在有这么一个姑娘伴着她西窗夜话,她竟有心拿着圣上的秘作逗引人的好奇心,“你不是不许我说了么?”

苏笙拿了银剪去挑灯烛的芯子,“那就不要说,瞧你还有心情笑,哪是需要人陪的?”

美人薄嗔,温舟瑶知道她面皮薄,便不再拿苏笙自己的话去回敬她:“内侍监也说是陛下政余之作,可表叔的画未免也太放得开了一些,人躺在湖石之上,花瓣落了一身,披帛全都坠到地上去了。”

苏笙剪烛的手一顿:“这叫做艳而不淫,琵琶半掩。不过是作画的一种意境罢了,像是这样的画,琅华轩里画师练手作废了的也该有百八十张。”

同一个不热衷于谈说八卦的女子讲这些,简直就是对牛弹琴,温舟瑶百无聊赖,看着灯影里她窈窕的腰身,竟像是从画中拓下来的一般,她眨了眨眼,“阿笙……”

苏笙侧过头来,“又怎么了?”

温舟瑶若有所思,最后却还是摇了摇头:“没什么,今夜你同我一道在这里睡吧。”

第27章晋江文学城独发

苏笙躺在温舟瑶的身侧,听着她逐渐平稳的呼吸,自己却怎么也睡不着。

美人图……其实若是没有脸,天底下所有的美人在画师笔下大抵都是秾纤得中、修短合度的,只看画师的水平高低,和那美人原型本身却无甚关系。

这仕女的原型就在温舟瑶身边侧卧,苏笙也不晓得她有没有猜出来,宫闱的隐秘之事往往是不愿意外人知道的,但只要生出那份心,不管掩饰得有多么好,也会多多少少露出些破绽,何况圣上也没有在她面前掩饰过。

圣上闲暇作画自然是无可指摘,用了讨巧的手法,画人不画面,不过是画画的人想着要扬长避短,单拎出来都是无可指摘,但他却把画正大光明地摆在了温舟瑶所能看见的地方,还让内侍监向她分说。

不管画得好与不好,旁人见了只会称赞圣上的画技精湛,但唯独苏笙明明白白知道他的意思。

她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人睡着也不安稳,苏笙平日不算择床,但今夜瞧见温舟瑶睡得这样好却有些妒忌。

本来她的心平静无波,谁知道瑶娘会冷不丁地把这件事情说出来,搅了她的一夜好眠,自己却睡得香甜?

夏日的雨多是暴烈,很少有这种持续一夜的。苏笙听着外面雨打窗棂的声音,昏昏沉沉地睡到五更天便自己醒了。

苏笙没有睡回笼觉的愿望,她看温舟瑶睡得还好,就蹑手蹑脚地起身披了衣裳,起身下榻。

她穿过来的只有一双木屐,那物走动间声响颇大,因此只着了罗袜步下踏几,手上提着自己的木屐走到门边穿上。

披帛随着她弯腰的动作不慎坠到了地上,发出轻微的窸窣声,守在门边的婉云听见声音启开门扉,一瞧是苏娘子起身,便道:“娘子怎么这时候起身了,是在这处睡得不安稳吗?”

苏笙摆了摆手,示意她噤声,轻声同她道:“把伞拿来,我去外面走一走。一会儿再过来陪她用膳,等你家娘子起身之后记得同她说一声。”

雨中的感业寺宁静祥和,山中的朝雾笼罩着庄严的寺庙,显得神秘而肃穆。木屐踏在砖石上的声音“咚咚”,带来无尽的回声,愈发显得寂寥。

女尼起得比宫里来的这些贵人要早,都在大殿做着早课,寺中比丘尼圆寂是寻常的事情,英宗德妃因着生养了东宫,她的后事才被重视了几分,主持派了一部分的比丘尼守在她的灵前诵经,超度她早日进入西方极乐世界。

太子现在身边有无数双眼睛,只怕忙得连口茶也喝不上,苏笙并不担心会旧事重演。她已经许久没有过上这种自由自在的日子,没有人跟着她,不必被奴婢拘束着,就像是一只被豢养久了的鹦鹉,她竟然不知道该往何处去。

晨风裹挟着雨丝拂过在苏笙的面容,她漫无目的地在雾中行走,偶尔才会驻足听那不知道是什么方向传来的诵经声。

上天赋予了她美貌,又将她丢进苏氏这样的泥潭里,像是货物一样被人送来送去的,只不过情况要好一点,她浑身缀满珠玉,只有贵人才能拥有评判挑选的资格。

英宗皇帝在世时她只是个小姑娘,英宗对这样的女子没有特殊的嗜好,只是觉得苏贵妃是个国色天香的美人,想必她家出来的姑娘也不会差到哪里去,收了也就收了。

太子得陇望蜀,若非意外,她现在也不能保有清白之身,圣上虽然对她也生出了份外的男女之情,但尚算得上发乎情,止乎礼,连着被人拒绝了几次,他也没有生气发火,在她见识过的君主之中,算得上是个好脾气的人。

苏笙在这一团迷雾中向北眺望,她记得圣上所住的北堂屋檐比别的地方都要高上许多,然而迷雾遮眼,极目远眺也见不到雾外的景象。

君心难测,她虽然多面了几次圣,但要说这样就能了解一个君王,未免也太肤浅了一些。

温舟瑶说她这样的姑娘叫君王为她舍了天下也不觉得可惜,她倒是不以为然,有了江山,难道还怕没有美人吗?神州大地孕育了万千生灵,也出现过许多姿容上佳的少女,她现在所能得到的垂爱,就像这山间的朝雾,稍纵即逝。

“你在这里想什么?”

身后传来的音如泉水铮淙,流声悦耳,却把她吓了一跳,稍稍后退了两步,木屐都踩得不稳。

那个吓到她的罪魁祸首就在她的身侧,任凭苏笙将手搭在上面借力站稳,她犹豫了一下,刚要弯膝见礼,手却被人反攥住了。

“您怎么在这里……吓唬我?”苏笙有些讶然,仿佛是见到了什么妖怪,“我以为,您现在该在北堂的。”

过了那个晚上,圣上又变成了那个高高在上的圣人天子,他见到苏笙这一副遇见了鬼的神情,亦不免失笑:“怎么,朕不能在这里么?”

他很少有过这样烦忧的时候,便想着出来走一走,谁想到瞧见了她。

她撑着一把伞走在甬道里,晨风吹起她的裙衫披帛,像是从山中走出的山鬼精灵,撑着一把油纸伞,又踏回障雾中去。

那份空灵的美丽叫人想走近些探一探,但又舍不得叫这精灵发现后惊慌逃窜。皇帝在她身上是诸般滋味都尝遍了的,面上倒还不显现什么,他平日里与臣工言谈并不多话,遇见她之后纵有千言,亦无法开口:“可是迷路了?”

“承蒙陛下关怀,我只是听佛经入了神,并且不记得来时的路。”苏笙摇了摇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天下都是您的,陛下愿意到何处都成。”

她想问一问那卷美人图的事情,但话到嘴边却又张不开。

万一圣上并没有刻意叫温舟瑶知道的心思,那她张口一说,皇帝岂能不知道是谁告诉了她?

“你这样小的年纪,也会喜欢禅理吗?”圣上颇感意外,据下面的人说来,苏笙家中并没有十分笃信佛教之人,除却给英宗祈福,也不曾见英宗贵妃礼佛。

“不是喜欢,是今晨起得太早了,人还有些发困,站在这里听上一会儿,人就走不动路了。”因为大圣皇后信佛,因此圣上与英宗多少受到了一些影响,英宗贵妃为了博宠,也研习不少佛教经义,只是后来英宗逝世,她已经无需再讨好别人,是以慢慢就搁下了。苏笙在锦绣殿学过一些,不代表她也非常喜欢。

她竟这样实诚,皇帝心中的郁气也散了几分:“不喜欢也是件好事。”

他当年认玄真法师做师父时尚在襁褓,少年学习这些也只是因为身在储君之位,一则为了静心,二来讨大圣皇后的欢心,但骨子里仍旧是放纵不羁的少年郎,等到真的被幽禁在黄州、万念俱灰之时,他才真真正正地开始钻研此道。

苏笙本就是逆来顺受的孩子,孔子说因材施教,她应该是和温舟瑶这样的姑娘多待一待,而不是沉浸在经书之中,她总这样闷下去,迟早变作一块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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