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子不置可否的笑了笑:“你觉得呢?”
“臣昔年得以入仕春坊,得益于蒋国公推举,”安阳裕谨慎的斟酌言辞,恭谨道:“其虽为太上皇心腹,却也于社稷有功,若有可能,望请太子殿下格外开恩,赦其一子,以作传续……”
皇太子淡淡道:“安阳裕,你有什么资格同孤谈条件?”
安阳裕为之苦笑,将头垂的更低:“臣不才,曾在春坊为殿下效力几载,方敢厚颜相求……”
“这几年里,你的确帮过孤很多,但与此同时,孤也同样使你步步高升,甚至于进入大理寺,做了辅官之一。”
皇太子面上笑容依旧,只是隐约透着几分寡淡:“这只是冷冰冰的交换,并不等同于情谊。”
安阳裕心中苦涩之意更盛,沉默着跪在地上,没有做声。
“你应当也知道,自己很难叫孤改变主意,却还是来了。蒋国公提携过的后进何其之多,但最后为他说情的,也只有你一人罢了。”
“其实,孤一直都很欣赏你。”
皇太子站起身,近前去将他扶起:“裴家能给你什么呢?钱财?那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到了现下,你还会放在眼里吗?仕途?裴家能给你的,孤也能给,他们不能给你的,孤还是能给。”
安阳裕静默不语。
“半月之前,蒋国公的知交林郢上疏,推举你为大理寺少卿。”皇太子自案牍之中寻出一封奏疏来,展开看了一遍,自窗前拾起火折子,点燃之后,眼看着它化作飞灰。
“你看,”他一摊手,道:“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
皇太子走得时候,将一切都叮嘱好了,但乔毓又不傻,怎么会专程去试试这话管不管用?
皇宫对她而言,还是个陌生地方,所以她也不打算闲逛,先到太液池那儿,等秦王、晋王与昭和公主过去才是正经。
可有些时候,不是人闯祸,而是祸找人,怎么都避免不了的。
到了五月,天气便燥热起来,清晨时候倒还好,等日头升起来,保管叫人在外边儿待不下去,要不就寻个地方乘凉,要不就回内殿去歇着。
皇帝在东宫显德殿登基,此后,也一直与明德皇后居住在那儿,毕竟太上皇占据着太极殿,身为儿子、儿媳,总不好硬是强占不是?
太上皇也是吃定了这一点,才死占着不挪窝儿的,虽然权柄没了,但能恶心皇帝一把,心里其实也蛮爽的。
他不仁,皇帝也不义,登基之后,便为皇太子重选东宫殿宇,连带着秦王、晋王与昭和公主,也都有了地方,至于章太后与太上皇的宫嫔们?
对不住,挪到太极殿去,跟太上皇一块儿挤挤吧。
皇帝正当盛年,皇太子与秦王也到了娶妻的年纪,再跟祖父的姬妾住在一起,说不定就要去给太上皇做个调查问卷了:
皇祖父,你喜欢什么颜色的帽子?
太极殿占地不小,但碍不住太上皇的内宠多,退位三年,孩子生了小二十个,好好的太极殿,整的跟集体宿舍似的,住在里边儿的人也闹心。
章太后跟唐贵太妃斗了这么久,最后居然还是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再加上孩子的哭闹声与新晋宫嫔的争风吃醋,太极宫简直比菜市场还热闹。
天气一热,人就容易浮躁,章太后在康宁殿呆的闷了,便带着进宫探望的荆王妃出门,想着往太液池去透透气,不巧正好遇上了唐贵太妃,免不得针锋相对几句。
若换了从前,章太后端坐中宫,儿子又是储君,借唐贵太妃个胆,她都不敢放肆,但到了现在,反倒是后者占了上风。
“今年的夏天似乎格外热,真是叫人受不了。”唐贵太妃手中捏着团扇,玉容娇妩,掩口笑道:“太后年高,怕是更经受不住,怎么不在康宁殿静心养病,反倒出来了?”
章太后如何不知她是在哂笑自己年老,冷哼一声,道:“哀家老了,有个几年就该去了,总比青春年少,却在此处蹉跎要好得多。”
唐贵太妃也不恼,笑吟吟道:“太后说笑了,臣妾有儿子,将来总有个指望不上?总比您要好些……”
“哎呀,”她团扇轻摇,娇笑道:“我失言了,太后可别难过。”
长子被杀,连一丝血脉也没能留下,这是章太后永远的痛,唐贵太妃云淡风轻的几句话,却是结结实实的戳到了她的痛处。
无意识的捏紧手指,章太后目光阴鸷,冷冷的落在唐贵太妃身上,还没等说句什么,却听不远处有说话声近了,听那声音,似乎有些熟悉。
她眉头猛地一跳,双目陡然闪过一抹厉色,再顾不得唐贵太妃,匆忙到栏杆前去,俯首下望。
来人生有一副明艳中带着英气的面孔,眉梢微挑,顾盼神飞,简直同她记忆中的明德皇后生的一模一样!
章太后看得僵住,双目圆瞪,她身边的荆王妃更是面露惊色,目光骇然。
荆王妃身边的嬷嬷也是为之变色,好半晌,方才低声道:“这应当就是乔家新回府的那位四娘了。”
荆王妃姓裴,乃是蒋国公之女,与明德皇后做过多年妯娌,自然看得出来人同明德皇后年轻时有多相像。
“简直,”她咽了口唾沫,方才有些艰难的道:“简直一模一样……”
世人都说明德皇后嫁与皇帝,是因太上皇听闻乔氏女甚贤,方才为皇帝求娶,但当年李家人都知道,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
皇帝是太上皇的庶长子,一直不受重视,连带着他的婚事,也没有多少人在意。
后来太上皇起兵打天下,皇帝逐渐展露出自己超乎寻常的军事才能,才叫太上皇高看几眼,打算为他选聘妻室,不想却被他拒绝了。
对于那时候的太上皇而言,长子未免有些不识抬举,索性不再管他。
章太后也乐得他不娶,左右天下动荡,规矩什么的也没那么重要,故而直到章太后膝下二子娶妻之后,皇帝也仍旧孤身一人。
直到太上皇动了剪除乔家的念头,乔家陈兵渭水,太上皇骑虎难下之后,他才只身往乔家军营中去求娶明德皇后,第二日清晨,又带着明德皇后返回长安,请求太上皇准允这桩婚事。
太上皇能说不吗?
他只能满心憋屈的认下这桩婚事。
荆王妃那时候已经嫁入李家,对于这位名义上的长嫂,心里并没有多少敬重,反而有些居高临下的怜悯。
想想看吧,她的丈夫乃是庶出,先天就没有承继大统的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