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子看着他额头逐渐沁出冷汗来,哂然一笑, 吩咐道:“剥去他左谕德的官爵,发配到岭南去吧。那儿的瘴气天下闻名,想必能叫他清醒过来。”
姜东面色仓皇, 忙求饶道:“臣何曾有过不轨之心?之所以坦诚直言,皆乃是为殿下计,望请殿下开恩!”
皇太子似笑非笑道:“真的都是为孤打算?”
他指了指跌坐在地,神情不安的齐燕燕:“那这算是怎么回事?孝期纳妾,传扬出去,御史们不把孤骂的狗血淋头才怪。”
姜东知道他并非轻易蒙混之辈,忙道:“燕燕是臣堂姐的女儿,现下齐家遭逢巨变,又只有这一个女儿在,族亲虎视眈眈,实在没有好的法子,才想叫她委身殿下,侍奉左右。”
齐燕燕也哭道:“妾身只求留在殿下身边做个侍婢,不敢求名分的……”
“说的倒是好听。”皇太子忍不住笑了出来:“难道不是为了试探孤心意,日后造反,推孤上去做世家的傀儡?”
若说之前姜东与齐燕燕脸上还有几分血色,现下却是褪的干干净净,只余惨白一片,瑟缩半晌,方才艰难的道:“臣,臣……”
“只你们两个人,是不敢做这种事的,孤知道,但现在,孤也希望你能将自己知道的和盘托出,”皇太子道:“毕竟,如果今天掉了脑袋,即便明天是你们亲爹做了皇帝,怕也于事无补。你们觉得呢?”
姜东与齐燕燕哪里还有别的路可走,对视一眼,颤声道:“但凭殿下吩咐。”
……
打一场有准备的仗,无论是对于皇帝,还是对于乔毓,都只是小菜一碟,该吃吃,该睡睡,坐等敌人自入彀中。
如此过了两日,终于到了卢夫人所说的时候,乔毓安顿好家里,便换身轻便胡服,跟乔南一道往郑家别院去了。
正是傍晚时分,暮色沉沉,天边的云彩都是或厚或薄的乌色,倒像是要下雨一样。
“今晚怕是有的闹腾,”乔毓嘴里含着一颗梅子,哼笑道:“这鬼气森森的劲儿,什么牛鬼蛇神都要跑出来了。”
乔南低笑道:“小姑母不打算凑一脚?”
乔毓摸着腰间佩刀,嘿然不语。
他们到的时候,卢夫人已经在外边儿等着了,或许是天色太过阴翳的缘故,她脸上蒙着一层淡淡忧色,见这两人来了,方才笑道:“时辰还早呢,先去歇一歇吧。”
乔毓目光四下里一转,便见屋檐下悬挂了灯笼,雾蒙蒙的发着光,几个道人正用朱砂画符纸,旁边还押了几只瑟瑟发抖的公鸡。
她心下好笑,脸上却不显,一脸严肃的向卢夫人点点头,带着侄子进了内室等待。
太阳逐渐西沉,终于在远方消失不见,最后一丝浅淡的光亮也消失了。
荆王略显不安的坐在章太后身边,紧盯着殿中更漏,好似那上边儿坐着个绝世美人似的。
“二郎,你怕什么?”章太后心里虽也忐忑,却还是瞪了儿子一眼,训斥道:“为人君主,岂能这样胆小怯弱!”
荆王面色惶惶,半晌过去,终于到她身前跪下,瑟缩道:“阿娘,儿子有些怕……”
“没出息的东西!”章太后恨铁不成钢道:“那么多人帮你,愿意站在你这边儿,你还有什么好怕的?皇帝登基不过三年,便倒行逆施,搅弄得民不聊生,现在,就是他自作自受的时候!”
“那些人嘴上说的好听,可实际上,无非是想叫儿子去做傀儡,”荆王性情怯懦,却也安分,战战兢兢道:“即便真做了皇帝,怕也不如这闲王的位子坐着舒服。”
章太后生了两个儿子,头一个扶不上墙,已经够生气了,偏生第二个还胸无大志,一点造反当皇帝的念头都没有,真是活生生要呕死了!
“那么多世家高门、皇室宗亲支持,又有孔家那样的儒家嫡系俯首,你怕什么?”章太后怒道:“再不济,也还有申国公府的人在,谁欺负得了你?!”
荆王被骂的不敢抬头,荆王妃见状,忙道:“王爷也是心下不安,才说出这些话来的,母后不要动气。”
那是亲儿子,骂了也就骂了,章太后总不至于真跟他生气,但儿媳妇可不一样,尤其是娘家式微的儿媳妇。
荆王妃这么一劝,章太后三分的火气立马变成了十分,迁怒道:“你倒是会做好人,三言两语的,却叫我成了恶娘。”
荆王妃心里委屈,却不敢吭声,垂头站在荆王身后,一句话也没说。
章太后心里其实也怕,所以才用怒火掩饰自己的担忧,这会儿见儿子儿媳妇都不做声了,也不禁焦躁起来:“怎么还没消息?他们到底是怎么做事的!”
这话才刚说完,外边儿便骤然传来刀兵之声,伴着呼喊声,隐约传入耳中。
来了!
章太后喜意盈目,虽然知道此处看不到什么,却还是快步走到窗前,打开窗扉,遥望皇城方向。
不知何时起来,外边儿下起雨来,细如牛毛,落地无声,夜风自窗外吹入,带着深秋的凛冽寒意,她心头却是一片火热。
“当初,他们就是这样夺了你父皇的权位,”章太后拉住回过身去,拉着荆王的手,哽咽道:“报应不爽,他们也有今日!”
荆王看着母亲,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讷讷半晌,终于说了句:“母后,你别哭……”
“母后这是高兴!”章太后将眼泪拭去,喜笑颜开,不知想到什么地方,忽然咬牙切齿起来:“乔家那个小贱人,跟她姐姐一样下作!明日擒住她,且看我怎么收拾!还有秦王、晋王那几个小的,嚣张的也够久了!”
她脸上笑的欢喜,正拉着儿子满心畅想,就听远处似乎有兵甲声传来,正在大安宫方向,且越来越近。
“想是事成了!”章太后连念了几声“阿弥陀佛”,忙帮着儿子整理衣冠,欣然道:“君主应该有君主的样子,可别叫那些内侍宫人看笑话……”
荆王妃眉宇间也盈出几分激动来,殷殷看着荆王,满眼都是欢喜。
正说话间,几人便听外边儿一阵吵闹声传来,未及反应,便听“咣当”一声,门扉大开,一颗沾着血的头颅伴着夜风冷雨滚进内室,死不瞑目的注视着这一家人。
章太后认出那人便是自家早先安插在宫门处的心腹,现下见他授首,惊得魂飞魄散,后退几步,重重撞在了桌案上。
一行禁军大步进门,面上冷雨未干,鄣刀雪亮,为首者冷然道:“圣上有旨,即刻送太后娘娘与荆王夫妻上路!”
章太后面无人色,陡然发出一声尖叫:“哀家乃是太后!”
那禁军统领嘿然不语,刀锋划过,血光一闪,章太后软软的倒了下去,眼底仍有未曾散去的惊诧,好像不信那人竟真的敢取她性命似的,如先前那颗头颅一般死不瞑目。
“太后娘娘的脖子,也不比寻常人硬。”他讥诮一句,转向荆王夫妻,挥挥手,便有人送了鸩酒来:“圣上说了,不必给太后娘娘留什么情面,但对于二位,准允自行了断,保留最后一份体面。”
荆王看着仍未冷去的尸首,颤声道:“我并没有登基谋逆的意思,都是他们逼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