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第25节</h1>
奇怪的是那个薛姬。她竟是个东襄人?
陶靖固然不会立时深信阿殷之言,却还是疑惑,“薛姬的身份,定王曾查过?”
阿殷稍有犹豫,旋即断然道:“据女儿所知,薛姬是在东襄太后主政后来到凤翔,随即声名鹊起。而且在此之前,姜刺史治理西洲有方,我偶尔能去看马球赛时,也听过人夸赞。怎么这两年闹了旱灾后,便到了土匪横行的境地?这其中缘故,父亲也可细想。”
——她未说定王是否查过,实是确实不知此事。定王做事经络分明,各有安排,要紧的事绝不会对她这等侍卫泄露风声。她之所以笃定,不过是凭借前世所发声的事,加以推测罢了。
陶靖却是越听越骇然。
他在姜玳之前来到西洲,不过想着女儿渐长,不必像幼时那般谨慎守护。他远离京城,正好脱离临阳郡主的压制,另闯出天地,为女儿谋个出路。即便后来姜玳到任西洲,两人面上客气,私下里没多少交情。
而今阿殷一说,许多事便可疑起来。
东襄太后与代王是一母所出,据说自幼亲厚。那个女人野心勃勃,掌控了东襄的局势,焉知不会对这边的皇权更替坐视不理?更何况陶靖曾听过些关于景兴帝禅位内情的风闻,此时细想起来,只觉背后出了层冷汗。
假若景兴帝禅位并非出于自愿,代王和寿安公主不甘心看旁人作威作福,东襄太后不甘心原本属于亲兄弟的江山旁落他人之手,那么他们会如何应对?姜家当年拥立景兴帝,如今与代王藕断丝连,又会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
冷汗涔涔的劲头背心衣衫,陶靖看着女儿,又是震惊又是惭愧——女儿来到西洲不过半年,就有此察觉,他却全无知觉,这是何等迟钝!假若姜家当真有此野心,临阳郡主必然难以开脱,万一来日事发,他和一双儿女当如何自处?
陶靖的脸色愈来愈沉重,愈来愈严肃,甚至如意扣门提醒他到了该出门的时间时,都冷声喝止。好半晌,他才问道:“你已察觉了什么?”
阿殷摇头,“女儿就是觉得疑惑,但是并不曾掌握什么证据。”
“好,这事你往后只做不知。”陶靖断然,没了方才教导阿殷时的缓和,态度全然不容置疑,“不管他们是否有此图谋,你都不能卷进去,否则太过凶险。十月时,我会带金匮府兵至京城宿卫上番,届时会暗中查访此事。阿殷,你千万记住——”
他扶着阿殷的肩膀,是从未见过的严肃,“这件事情你绝对不可轻举妄动,若稍有流露,被人知觉,便死无葬身之地!”
“我知道其中厉害!”阿殷亦沉着点头,有父亲在跟前,却不觉得慌张,“这些事若属实,定王必定有所发觉,自有常司马等人去操心。女儿只做个忠心的侍卫,只求博得定王殿下的赏识,旁的事情,一概不会操心。”
陶靖立时明白了她的意思,也明白了她在铜瓦山冒险立功的心思。
一时间,也不知该为女儿的懂事欢喜,还是该为命运的捉弄而悲叹。
当年临阳郡主的一时执念、姜皇后和怀恩侯府的无耻威压,拆散了原本和睦安乐的家庭。而今姜家有此野心,却平白将他和一双儿女拉下了水。不管女儿所猜测的是否属实,将来想要在跟临阳郡主割裂后还能有立足之地,跟随定王,似乎是最好的选择。毕竟比起东宫中庸碌善妒的太子,这位殿下对军伍和袍泽有特殊的感情,也更加是非分明有主张。
昨夜想好的许多劝阿殷的言辞皆被消息震得退了一射之地,陶靖震惊之下,回到屋中静坐了一炷香的功夫,才出门去了都督府。
*
阿殷不露痕迹的跟父亲揭出了临阳郡主的心思,却难免想起前世的父死兄亡,待陶靖走后,去果园里足足坐了两个时辰。
剿了铜瓦山和南笼沟两处匪寨,定王先前派出去的人手差不多都收拢了回来,都督府中人手增补了不少。据陶靖所说,此役中折损了几名侍卫,有重伤的,定王皆准他们休沐数日。似阿殷这般拼力擒获匪首的,功劳非寻常侍卫能比,既然负伤在身,休沐两日也不碍事。况且她也不敢拿身子冒险,于是这些天乖乖在家卧床。
陶靖倒是格外忙碌,连着数日早出晚归,皆是奉定王之命处理剿匪收尾的事情,做事也比从前更添两分勤谨。
周纲和周冲既已被擒,后面审问查访,必然会牵扯出姜玳等人。这等事非阿殷所能置喙,陶靖有意叫她养伤,加之晚间回来时疲累,也不说这些事情,只是吩咐如意务必精心照料,不叫阿殷调皮乱动。
等阿殷养好了伤前往都督府时,已是九月初了。
西洲临近北地,比京城稍稍寒冷些,这时节里黄叶凋落,艳阳当空,刮过去的风却日渐寒冷。
阿殷数日不曾清晨上值,这回穿好了衣衫出门,才觉寒风侵骨。到了都督府中的值房换好装束,前往政知堂时,定王竟然已经在里头跟常荀、高元骁议事了。
窗扇虚掩,经那一道缝隙窥进去,可以看到一袭玄青织金的长衫,磊落挺拔。
阿殷忍不住翘了翘嘴角,到门口时跟夏柯打招呼。
夏柯数日未曾见她,此时见阿殷无恙归来,眼中分明是惊讶,小声道:“听说那日你与冯典军打败周纲,受伤不轻,都好了?”
“将养数日,已经无碍。”阿殷瞧着队里另补了个新人,有些诧异,“咱们换人手了?”
“蒋虎战死了。”夏柯面色一黯,低声道。
阿殷一怔,半晌无言。那晚都督府除了秦姝和薛姬那边的人手未调动之外,几乎倾巢而出,定王的八名侍卫自然也不例外。她记得当时蒋虎是跟夏柯一起往南笼沟去,她走前在值房碰见他,蒋虎还说让她多加小心,回来同享庆功宴。
却未料一夜恶战,她完好无损的回来了,蒋虎却已不见踪影。
阿殷自入都督府已有半年,每日里同其余三人守卫跟随在定王左右,或是各自传讯办事,或是一起默然值守,有时候得空也会笑谈,说说凤翔城中的美食好酒,说说亲友将来,都有些交情。
蒋虎也是京城人士,不过出身平平,爹娘都是寻常布衣,他因生就勇武,又有副好身手,加之体貌端正,便被选做侍卫。兼之他为人热情,阿殷对他印象极好。
这队中四人,除了阿殷之外,便是蒋虎最勤恳上进。他说京城繁华富贵,爹娘劳碌一生,他必会竭尽全力出人头地,挣个体面的官职,叫二老面上添光。
言犹在耳,音容如昨,那般鲜活的人却还是无声无息的去了。
阿殷怔忪半晌,低声叹息道:“回京城后,咱们去看看二老吧。”
夏柯点头,半晌,也是叹息。
作者有话要说:蟹蟹地雷,蹭蹭~~
☆、第30章 10.25
阿殷站了有小半个时辰,里头定王才带着常荀和高元骁出来。瞧见阿殷这棵小松树又出现在了门口,定王目光驻留片刻,旋即挪开,只吩咐高元骁,“将薛姬带来。”
高元骁应命,带着阿殷和夏柯前往闲情阁。
约有十数日不见,阿殷再次看到薛姬时,大为讶异——
原先她是百里春当红的美人,舞乐精通,容色逼人,而今发髻略微松散,卷曲的长发披在肩头,面上没了脂粉妆点,略见苍白。更明显的是她的眼神,原本春波荡漾勾人心魂,即便被定王“请”到都督府中,也不见过多慌乱。而今双目黯然,在屋门打开的那一瞬,甚至逆着光眯眼躲避。
阿殷随高元骁步入屋中,看向屋中布置陈设,几乎跟她当日所见的没什么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