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殷前世对宫闱之事知之甚少,对于杀神定王殿下,也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更不曾格外留意。如今努力回想,也只记得谨妃过世之后,定王殿下便甚少在京城出现,似乎是奉命各处奔走,比从前更加默然无闻。有限几回跟着去北苑时,阿殷也未见过定王的踪迹。那回在桃谷借嘉德公主的机缘见到他,印象中定王比如今更加沉默冷厉,除了待嘉德公主稍稍不同,看别人时,那目光几乎没有半点温度。
想来谨妃之死给他的打击不小,才致他性情更冷,更不得永初帝欢心,只能四处苦累奔波。
直到代王谋逆时,他才率兵杀回京城,夺回帝位。
阿殷默然回想,只恨从前深居府中,对宫闱和京城里的事知道得太少。
她到底不放心,将双臂环在定王腰间,“母妃病势不轻,到了腊月恐怕会更沉重,殿下该请个靠得住的御医,用心治治。”
“太医每日三趟去母妃宫中,母妃的身子也一向由他调养……”
“去得多不代表用了心,”阿殷坐直身子,罕见的打断他,神色稍肃,“更何况一人医术毕竟有限,有纰漏也难察觉,怎可全然托付信重?太子奈何不了殿下,在父皇跟前仁爱,未尝不会从别处下手。母妃深居宫中,身边更该留心。”
定王闻言,目光陡然一紧。
“我会寻机安排。”许久,他沉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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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得两日,便是冬至,皇帝照例在宫中设了家宴。
阿殷还是头一回赴宴,大清早便从定王的怀里挣脱出来,由女官和如意、奶娘带人忙碌了半天,才梳洗打扮完毕。
定王穿好衣裳走出来,见她正坐在妆台跟前,正拿了支飞凤珠钗往发髻中簪。今日既是家宴,虽不必盛装,衣裳却也不可马虎。阿殷象牙色锦衣上是银线钩织的细密花纹,腰下的曳地长裙却缠绕了两支红梅,自花蕊至梅瓣都绣得逼真。
她站起身来,身材修长,裙角垂落,那两支梅花随她脚步而动,秀美而不张扬。
定王见惯了阿殷穿着宽阔官袍时的明练模样,连着几日见到这锦绣贵丽的打扮,竟是越看越觉好看。
阿殷瞧他眼神黏在自己身上,竟自有些不好意思,“殿下干站着做什么,该用饭了。”
“打扮很精心。”
“头一回赴家宴,自然要精心。”阿殷稍有忐忑,跟着他往外走,“嬷嬷虽说了礼仪,我却还是没底,殿下还有嘱咐吗?这衣裳打扮会不会太简素,会不会太张扬?”
“这样就很好。增一分过艳,减一分则淡。”
阿殷挑眉将他望着,笑意盈盈——
谁说定王殿下冷肃刻板了?他还是很会夸人的。
用过饭,外头铅云扯絮,风过庭院。阿殷披上斗篷,同定王乘车入宫,到得宫门外下车缓行,只觉日渐寒凉的风直往脖子里灌,指尖都有些发凉。她虽交代如意带了手炉,却不好抱着行走在宫廊之间惹人注意,便只将手缩入袖中,暗里活动五指取暖。
忽觉披风被拂动,低头便见定王伸手过来,握住了她。
正是热血昂藏的男儿,定王即便衣衫单薄,身上却也暖热。宽厚掌心的温度传来,将寒意暂时隔绝开,两人走至宫廊拐角处,正巧侧面宫门里走出一堆人,打头的太子殿下将这场景看个正着,后头太子妃常兰芝和侧妃崔南莺也随之望过来。
阿殷一瞧崔南莺微变的神色,便想把手抽回,谁知定王握得更紧。
“皇兄,太子妃。”定王稍稍欠身行礼,旁边阿殷忙跟着问候。
太子一笑过后容色如常,只招呼了声“是玄素啊”。旁边的太子侧妃崔南莺却是微微一笑,道:“向来只见五弟性子冷清,原来娶了弟妹,也是一样会照顾人。这情形若叫父皇母后看见,必定欣慰。还未恭喜五弟和弟妹新婚之喜,就在这里道贺了。”
她的语声颇婉转,说罢朝太子盈盈一笑,太子只笑望定王,没做声。
反倒是对面的阿殷有些意外,未料崔南莺会以侧妃之身抢在常兰芝之前,更未料太子竟会对此视若无睹。
好在先前跟着常荀往来各处衙署,稍有历练,阿殷不急着答话,只笑了笑。
对面的常兰芝便在这间隙里,不疾不徐的走过来。
常家与姜家同为京城世家的翘楚,家风却截然不同。姜家仗当年姜皇后的威势而骄横行事,终至倾覆,常家虽也同样显赫,每位当家的侯爷却都行事稳重,亦重视子女教导,虽说家中众人品行依旧参差不齐,侯爷膝下诸子却多行事圆融,不会出格。
太子妃常兰芝开口,气度比之崔南莺,已端贵许多——
“弟妹在闺中时就有盛名,今日一见,果真明练爽利。前几日未能亲往道贺,弟妹肤色白皙——”她稍稍抬手,紧跟在后的宫女便将一方锦盒恭敬奉上,常兰芝打开,将锦盒连同里面珊瑚送到阿殷跟前,微笑道:“这手钏,倒衬弟妹肤色。”
阿殷视之,里头竟是一段红珊瑚手钏,每颗都雕刻如意云纹。论起雕工成色,皆是上品。
虽说百姓家中皆有妯娌为新妇送礼道贺的习俗,然常兰芝出手便赠这般贵重的礼物,着实叫阿殷意外。
更何况,看常兰芝这模样,显然是早已不动声色的备好了。
披风之下定王松了手,阿殷自知其意,便双手接过,屈膝为礼,“多谢太子妃。”遂朝崔南莺补上谢意。
常兰芝面上笑意端庄,就势道:“这里风冷,咱们快些过去吧。”遂不动声色的行至太子身侧。
阿殷将锦盒递给如意收着,见太子已经招呼了定王走在前面,便跟常兰芝同行。
宫廊深长,两侧红墙琉璃上尚有残雪。前头错开半步同行的两人,太子身材中等,想是平常失于锻炼用功,稍稍发胖,脚步亦显迟缓,虽有玉带勒在腰间,也未能显出弧度。倒是定王身材高健背脊挺直,墨色长衫在身,背后瞧着更见神武之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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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到得设宴的延庆殿,倒有不少皇亲到来。
阿殷方进门就瞧见了嘉德公主,因前面有宫人引路,便先随之入座,位置就在定王下首。待坐稳了抬头,就见嘉德郡主已经从对面群妃间越众而出,过来同常兰芝和崔南莺招呼过,便到了阿殷跟前。
阿殷忙起身,面上已露笑意,“公主。”
“那天我原本想去,只是父皇不许,叫我在宫里待着白着急。”嘉德公主笑着睇定王一眼,“没想到定王兄这样急,抢着就将你娶进门,果真让你成了我嫂嫂。往后再去定王兄府上,总算有人能陪我了。”她与阿殷年纪相若,神态却格外娇俏,笑意一绽,酒窝稍现,眉眼便弯出弧度。
定王便侧头瞧过来,低声道:“先出宫再说。”
——嘉定公主的驸马虽已择定,婚期却在明年,她还要在宫中待数月。
嘉定公主皱了皱眉鼻子,听着外头内监高呼皇上驾到,便回到座位。
座中众人都已到齐,帝后既至,便都起身迎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