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辰没有出声,仅是侧头看一眼搭在肩上的手。
“我知道,你为上神,地府肯定会寻你。”颜珋凑得更近,气息拂过庚辰耳畔,“通融一下,我手里还有一截腾蛇皮,给你做剑鞘,如何?”
“腾蛇?”
“放心,不是活剥的。”颜珋笑道,“腾蛇有求于我,我只要他一张褪下的皮。这可是好东西,共工当年都没要到。”
两人说话间,屏风上又生变化。
缠绕屋宅的怨气太过浓郁,引来巡逻鬼差的注意。
女鬼很快被发现,鬼差祭出锁魂链,就要将她抓回地府。
“初成的鬼体,却有百年的怨气,这也难怪。”颜珋被吸引注意,收回放在庚辰肩上的手,轻轻敲着下巴,玩味一笑,“看来,还是得帮一帮。”
“帮?”
“我是很有商业道德的。既然收她一魂一魄,自然要让她达成所愿。”
颜珋摇摇手指,屋内铃声大作。
屏风中,一道九头鸟的虚影刹那凝出,高声唳鸣,直扑锁魂的鬼差。
鬼差大惊失色,心知绝非是这凶物的对手,仓促间捏碎腰牌,土遁脱逃。至于留下的那只女鬼,有这食魂鸟在,必然会被撕碎,当场九头分食。
心中笃定,鬼差暗道一声晦气,返回地府重新领取腰牌,将事情经过如实上报。
判官录下经过,同样认为女鬼会被吞噬。上禀殿中阎罗,重点查明九头鸟因何出现。
这样的凶物,已有千年未曾出现。此时突然露面,实在难断因由。地府众人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十万鬼差尽出,决意查出个究竟。
地府搜寻九头鸟时,女鬼不惜自损魂魄,聚百年怨气,投身恶妇腹内,化作鬼婴,同两人亲子一同降生。
女婴落地不哭,三岁不语,五六岁上,从未叫过一声爹娘。
至十岁,趁那对男女熟睡,锁死房门,在屋内点燃柴薪。没能烧死那对畜生,却让男人受了重伤,后半生都要在床榻上度过。
女人哪里肯守着他,很快同家中账房勾搭成奸。
两人的胆子越来越大,竟当着男人的面偷欢。
等他们不再满足于偷偷摸摸,曾经的一幕再次上演。只不过,这次被扼住脖颈连刺数刀的,不再是懵懂的新妇,而是当年手握利刃的凶手……
“以鬼体害人,世所不容,投身鬼婴更乱地法。纵不会魂飞魄散,也要受到重刑。”目睹屏风中发生的一切,庚辰沉声道,“颜珋,你当真是在帮她?”
“汝之砒霜,彼之蜜糖。”颜珋弯起指节,又敲了一下悬在架下的铜铃,“我能助她报仇,而非给她一碗孟婆汤,空口白牙一句恶有恶报,让她稀里糊涂再入轮回。”
“颜珋……”
庚辰还想说些什么,突然眉心一动,感受到不同寻常的气息。
颜珋微微一笑,视线落在紧闭的木窗,笑道:“这次是真的来了,不是我诳你。”
“不要出去。”
留下四个字,庚辰转身推开房门,很快消失在木梯尽头。
颜珋斜着身子,目送他背影消失。听到客栈大门轻响,又见到在楼梯口探头探脑的丑六,无视后者藏不住的好奇心,再次警告她不许偷酒,砰地一声关上房门。
丑六看看二楼,又看看客栈前门,求生欲告诉她,不想被下锅炖汤,最好不要好奇,不要八卦。胆敢不老实,早晚被龙爪子拍死。
长街尽头,一身青色长袍,头戴长冠的地府判官踏雨而来。手中平托一盏引魂灯,幽兰色的灯火轻轻摇曳,牵引出蜿蜒白烟,似一道长链,引他前往黄粱客栈。
客栈门外,庚辰持伞而立,黑衣下摆随风轻扬,应龙之气盘旋在周身,犹如盘古开天之斧,足能毁天灭地,化万物为齑粉。
判官停下脚步,收起引魂灯,双臂前拢,双手交叠,恭敬道:“见过上神。”
“此为何来?”
“奉殿上阎罗之命,收一百年厉鬼,还请上神通融则个。”
判官态度恭敬,心中却在大骂同僚。
那几个不要脸皮的,合伙给他做局,将这个烫手山芋塞过来,自己躲得远远的。等他这次回去,一定要好好讲一讲道理,几个商周的老家伙合伙欺负他一个汉朝新人,还要不要脸皮?!
客栈外,判官好话说尽,态度摆得极低,只希望庚辰能大度通融,让他去把厉鬼收了。
客栈内,丑六老实缩在柜台后,对着架上的酒坛流口水,脑子里却回旋着颜珋的警告,硬是不敢动一下。
二楼客房内,白色屏风已被黑气充斥,女鬼化作的孩童,看着那对害死她的畜生一步步滑向深渊,看着奸夫被淫妇联合账房砍死;看着两人得手之后,席卷钱财外逃,却被恶匪拦路,最终死无全尸;看着家中奴仆散尽,有的临走之前,竟是恶向胆边生,打算卖掉主人的一双儿女……
看着做恶的人终得报应,女鬼在大笑声中化作黑烟,吓得恶奴魂飞魄散,当场失禁。
“还不够,还不够!”
怨气在空中盘旋,寻到恶妇的魂魄,化出黑色鬼脸,嘶吼着将其吞噬,就如吞掉那奸夫的鬼魂一般。
账房的鬼魂飘在一旁,见到这一幕,吓得瑟瑟发抖。本以为自己也将被吞噬,凭空突然出现一只大手,将那团黑烟攥住,顷刻消失无踪。
待鬼差来拘魂,发现只有一只男鬼,名册上的女鬼却遍寻不着,不由得感到奇怪。询问男鬼,发现他被吓得痴傻,完全是一问三不知。
“做鬼也能被吓傻?”
“这样的胆子竟敢杀人?”
“奇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