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渺身上的衣裙,好几处划破,沾染了大团的尘土污迹。而随行所带的行装又被灾民抢得七零八落,周氏只寻得一套小宫婢的替换衣物,简单裁剪短了衣袖、裙摆,裹紧了腰带,给阿渺穿上。
阿渺惦记着萧劭的嘱托,环视着四下,问周氏:“六哥去哪里了?”
周氏跪在地上,一面为阿渺穿袜子、一面答道:“七殿下一直哭闹,昭容娘娘便让乳娘抱他在外面走走,六殿下在旁边跟着。”
六皇子和七皇子一母同胞,皆是由黄昭容所出。阿渺跟六哥萧逸时不时还会拌几句嘴,但却很喜欢白白胖胖的七弟,闻言连忙问道:“小七郎怎么了?是不是也受伤了?”
周氏摇了摇头,“七殿下没受伤,就是这军营里实在腌臜,连做碗酥酪的干净水都没有!”
正说着,被打发去要水的宫婢拢翠,红着眼,进到帐内,手里的执壶空空如也。
周氏站起身来,“灶房也没有?”
拢翠十三四岁的年纪,还不大会忍耐情绪,带着丝哽音说道:“我跟他们说,咱们殿下喝的水,须是井水先经石块和竹炭滤过、再沸煮放凉以后,才能用。可兵营灶房里的人不但不给,还笑我娇气,说让我直接给生水里添点水君叶,就能喝了……”
周氏今日亦是又惊又累,一路忙到现在,积攒了大半天的火气终于再忍不住了,闻言怒道:
“岂有此理!能伺候殿下膳食,是他们的福分,岂能不知好歹!”
她劈手夺过拢翠手里的执壶,“我倒要看看,他们胆子有多大!” 说着,撩帘出了军帐。
拢翠和另外一名宫婢,见状连忙跟了出去。
阿渺扭过头,见帐内众人各自忙碌着手头事、无暇注意自己,趁着帘子落下的一瞬,快步闪身而出,也出了营帐。
第18章 你能送我回去吗
暮色中的营地,斜阳夕光渐转昏暗。
帐外的士兵正在长官的指挥下,移动着停放在空地上的皇室车舆。看到拢翠和另一名宫婢走过,几名拉马的士兵停止了动作,其中一人甚至打了个响亮的呼哨,引得周围众人跟着爆出了一阵哄笑。
阿渺不懂那呼哨和哄笑背后的含义,却下意识地有些害怕。趁着士兵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宫婢身上,她顿住脚步,扭身朝相反的方向快走了几步,退到了帐篷左边的一辆马车后边。
五哥让她去找禁军的林将军。
可帐篷外的这些士兵,分明就不是她所熟悉的禁军。
皇家的那些禁军,都是富贵人家的子弟,披红锦、戴银冠,姿态高昂,见到宫女时还会刻意摆出一副趾高气扬的神情,跟眼前这些举止粗鄙、笑声肆意的黑甲士兵相比,一眼就能看出不同。
阿渺沿着同一个方向前行,视线在暮色中逡巡片刻,却始终一无所获。不见禁军、也不见六哥,倒是看见之前萧劭乘坐的那辆马车,停在空地的边角处。
她走了过去,爬上车沿,掀帘进了车厢,借着车帘处透入的微弱夕光,找到了被自己用织锦毯裹住的鸟笼和五弦琴。
虽然有毯子和软枕的保护,鸟笼还是被颠簸得有些变形,里面装水和食物的器皿也早已打翻,小翠鸟蔫答答地耷拉着脑袋,任阿渺几番用花藤逗弄,都无精打采、没有反应。
阿渺既担心又愧疚,抱着鸟笼,打算撩帘下车,却猛然听见外面有人走近,像是几名士兵在聊着天——
“还是齐副将舒服,领着禁军去吃酒,苦差事都他娘的丢给咱们!”
“话也不能这么说。齐副将吃完了酒,不还得……”做了个下劈的手势,“那不也是苦差事?”
“苦个屁!都他娘的喝醉了,一抬手就是一个,有啥难办?”
几人言辞隐晦地说着话,拽过拉车的马,扯着缰绳、驱赶着,开始移转马车。
阿渺被他们谈论的内容吸引了注意,屏着呼吸,靠着车厢壁,缓缓地坐了下来。
马车辚辚地出了营地,外面士兵的讨论声开始变得大胆起来:
“装人头的那两辆车,已经运出去了吧?”
“已经往富阳关那边走了。”
“等富阳关外那些流民瞧见了,不得一个个发疯?”叹了口气,“说起来这些流民,也是可怜……”
“他们要向阎王爷告状,就该告关中的那些地方官,靠着跟朝廷里大官的关系,贪钱不说、还贪赈灾的粮草!狗日的贪完了钱粮,还反过来诬告说是咱们南疆上缴的粮米不足!”
“对!我听说凉州的周孝义,就是因为看不惯这些事才反了!还专门让人写了篇什么檄文,列出皇帝老儿的十大罪状,什么纵容奸党、谋私欲啥的,说朝廷内外的好多官职,都是士族门阀用钱给自家子弟买的,出了事就互相包庇,专门欺负老百姓!”
“哟,你小子出息了啊!还能读得懂文书了!”
几人哄笑了一阵,赶着车,朝军营外围的马场走去。
到了马场,有管事模样的人过来交代:
“先把马卸了,再查一下各辆车里面,看看有没有兵刃之物。”
阿渺抱着鸟笼,移到车帘边,觑到士兵们走去了前一辆车前,迅速地撩开帘子,滑下了车沿。
此时天色已经已近全暗,临水而建的马场上矗立着的一排排马厩,轮廓起伏朦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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