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那么麻烦。”
阿渺安静下来的时候,说话的语调仍有几分小时候软糯的感觉,“上战场的时候你要策马,锤头若太大了,反而会不好用的。我以前试过,五斤生铁的锤头加两尺余长的手柄,用力得当的话,就可以很容易就击碎两层薄木板,也能轻松击凹铁甲片。你瞧——”
她扯下一片枫叶,翻折比划着,“五斤生铁铸出来其实就这么大。你要想劈刺的话,只需把一头做尖就行了,然后再把手柄设计得容易控制一些……”
她拉过安思远的手,研究了一下他手掌和指骨的大小,再握到自己手腕上测试尺寸。
安思远一开始还听得很认真,待阿渺捉住了他的手,一会儿展开手指摸摸、一会儿又按住掌心压压,最后直接攥到了她的手腕上、反复摩挲。他不觉心突突急跳起来,脑海里有不知名的声音嗡嗡作响,再也听不清阿渺在说些什么。
风闾城中,跟他年纪相仿、一起长大的哥们儿,大多都已经订了亲甚至经了人事。北疆风俗开放,他又时常出入军营,听过太多让人遐思脸红的荤段子。平素朋友之间打趣,也少不了谈论女人、未来媳妇之类的话题。
可安思远从十岁时起,就一直知道,他以后要娶的媳妇是阿渺。
只不过从前他看阿渺,就跟看玩伴似的,觉得她武功厉害、又有胆色,完全有资格跟自己做朋友。再过了两年,他自己倒是懂事了些,可阿渺年纪尚小,两人凑在一处依旧是打打闹闹的。
然而这一回,隔了小半年再相聚,倏然而然的,就发觉感觉突然有点不一样了。
安思远的视线,从阿渺的手腕、局促地掠过胸前婀娜起伏的曲线,再移到她的脸上,见女孩羽睫微垂,遮住了那双水气盈盈的明眸,娇红润泽的双唇不断开合着,还在专注地解说着混元锤的手柄……
是不一样了。
长大了,更好看了……
“思远?安思远?”
阿渺半天等不到答复,抬起头,“你到底要哪种啊?”
安思远幡然回神,惶乱地跟阿渺对视了一瞬,随即扭头起身,扒着树干,“你等我想想!我……我想先爬会儿树!”
说着,撑住枝干,又噌噌地往上爬。
阿渺也跟了上去。
两人在最高的一根粗枝上站定,稳住身形,放眼眺望崖外的青山碧峦、云蒸霞蔚。
山风清凉,日影斑驳,对面碧痕峰的峰壁垂直耸立,大片的白石光滑如镜。
安思远的心绪慢慢平复下来,侧目去看阿渺,见她倚着枫树主干、望向崖外,似有些微微的怔忡。
他促狭心起,拽过头顶的枝条,脚下使劲,晃了晃两人所栖的树枝,咧着嘴,“小心掉下去啊!”
阿渺睨了他一眼,也踏脚猛踩树枝,“你才小心掉下去。”
两人互相使坏,打闹起来。
不远处的空地上,白瑜挥着环首刀,劈砍着练功用的木桩,发出接连不断的梆梆撞击声。
她年岁渐长,人却变得越发沉默,平时除了阿渺,很少搭理旁人。安思远跟阿渺说话的时候,她就会站去一旁,要么练功、要么发呆,但随时都会将阿渺的一举一动收在眼里,确保公主安然无恙。
“你的小侍女跟那木桩子有仇吗?砍得那么用力。”
安思远被敲打声吸引了注意,拽着枝条,朝下瞥了一眼。
“说过多少次了,白瑜不是我的侍女。”
至于那木桩子嘛……
原本是没仇的。被她俩刻上那些名字以后,就变得有仇了。
刚入山的时候,两个女孩都时常被卞之晋的体能训练折磨得半死,一天十二个时辰里,六个时辰练功、两个时辰背心法和吃饭,余下时间基本是倒床就睡,一刻闲暇的工夫都没有。有时实在累的坚持不下去了,白瑜就攥着拳头说:“只要一直记着仇恨,一刻也不忘,就能扛住!”
于是阿渺便开始往练功的木桩上刻名字:陆元恒、程卓、玄武营里姓褚的那个将军……
她那时还识字不多,又不清楚每个仇家的姓名,实在写不出字就干脆用画代替,比如画个将领模样的小人,再往身上扎一把刀之类的,十足的孩子气。
“思远,你们是不是要跟南朝开战了?”
阿渺重新倚回到主干上,望着安思远。
“没有啊!不是跟你说过,那姓陆的这几年一直在安抚内政、没精力开战吗?再说,沂州也拿不出那么多军资支持南征吧。”
“我还以为……”
阿渺眼神黯了黯,垂目望向峰峦下的曲河,“你突然想设计上战场的兵器,嬿婉这次也没来……我还以为是要打仗了,水路危险,侯夫人不放心让她来呢。”
天穆山下的水源,一头接着沂水南端,位于南朝境内,另一头蜿蜒曲折、时南时北。赵易和安氏兄妹每次入山,都是从北面经一条暗河而至,以避开有可能出现的南朝巡兵。
“我们不是还在跟柔然和周孝义打吗?上回我带兵去扎固河的事你忘了?”
疑心阿渺忘了自己的英勇事迹,安思远的语气不觉忿忿起来。
但他一向情绪来得快、也去得快,很快又倚到树上,跟阿渺肩抵着肩,扯下一片枫叶,在指间漫无形状地碾着:
“至于嬿婉那丫头,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从小就喜欢学你们南边的作派,因为马上要满十五了,就非要弄个什么及笄礼,现在正在家里瞎准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