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愉初双手握住冒着热气的水杯, 坐在靠墙那张床的床尾边缘。
季延崇站着,斜倚在和她面对面的水台上,无声低着她, 静待她往搭好的框架里填充细节。
在她身边演了这么长时间的戏, 等的就是她敞开心扉的这一日,他再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将她拉入对抗陈怀昌的阵营。
但自心底爬出的烦躁像午夜的鬼影, 张牙舞爪蜂拥上前,试图捂住他的耳朵。
沈愉初眼睫低敛,看不出神情,淡声开口,“陈怀昌,就是陈总, 是我妈的初恋情人。”
季延崇略意外一挑眉。
习惯性轻描淡写的动作, 没能全貌展现他内心的讶异。
故事以他没有料到的方式开场, 从开头便揭开无可救药的狗血序幕。
他只对陈怀昌上位后的经历感兴趣,加之他本身与季家来往并不密切, 只大约知道姑姑在某场艺廊开幕酒会上对勤工俭学的俊朗服务生一见钟情, 服务生很有手段, 一步步挤下季延崇那不成器的父亲,成为源茂的一把手。
“他们的情节很老套,负心汉被富家小姐看上, 抛弃了青梅竹马的恋人。”沈愉初低着头, 看不到他的表情,叙述仍在继续,“当年我和你一样,以实习生的身份进源茂。一次我妈来给我送东西, 正好在大厅遇到陈怀昌……陈怀昌请我们吃了一顿饭,第二天就把我调进了总裁办。”
“陈怀昌说会看在我妈的面子上重点培养我,为了弥补对旧情人的亏欠,可以助我留用。以我当时的学历和能力,肯定留不下来,所以我……”
她难堪地停了下来,“我不是想为自己辩解什么,在这件事上我并不无辜,我明知道那是不正确不公平的,但我还是感激涕零地接受了。”
“他确实参加什么活动都带着我,手把手地教了我很多。我根本没有往那方面想,直到有一次在外面吃饭,陈怀昌让我下载一个阅后即焚的app,说他老婆会翻他手机,让我以后都通过那个app和他联系。那时候我已经觉得不对了,但我……我那时候真的很愚蠢天真,自欺欺人地骗自己说,可能因为是旧情人的女儿,他觉得难以对夫人交代。”
“有一回出差,陈怀昌住酒店的总统套房,让我送文件过去……”沈愉初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不适地撩起眼皮从斜下方看他。
季延崇手指在惯放烟盒的口袋边捻了捻。
烟瘾陡然膨胀,他甚至有一点调头摔门而出的冲动。
见他没有反应,沈愉初挂着说不清是庆幸还是失望的表情抿了抿嘴,“他问我愿不愿意跟他。我吓坏了,怎么可能呢,他明明和我妈曾经是恋人,怎么可能对我……”
季延崇攥了下食指骨节,咔嗒一响。
眼角微微抽搐,她急促地呼吸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平复的音调,平视前方说:“我拒绝了,他笑着看着我,说我一定会后悔。后来他试图……总之我不愿意,挣脱他逃出来了。他也没有强迫,就那么让我走了。”
她直直盯着地毯,似乎陷入了某种沉思,不说话了。
季延崇以极深的目光探她,波澜都隐没在看不见的阴影里。
几秒的缄默后,他揣测以“李延山”的角度,现在该说什么。
“没报警?”
“报了。”沈愉初不带温度地苦笑了下,“但他真的什么都没做,只能不了了之。”
“后来呢?”季延崇停下在口袋里摩挲烟盒的动作。
沈愉初顿了顿,舐了下微干的唇瓣,“我当天晚上回去就递了辞呈,但一直没有hr联系我,我觉得奇怪,登进人事系统发现根本没有我的申请。”
“我当时豁出去了,心想大不了我不去了,实习工资实习报告我都不要了。我开始找工作,但简历投出去都石沉大海。有个hr姐姐可能是可怜我,偷偷告诉我,是源茂不让录用我。”
她自嘲地笑笑,说:“源茂实在是太大了,没有公司愿意为了像我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员工得罪源茂。”
季延崇抱着手臂,默不作声地凝视她。
难怪她在安城听到吴亮被hr封杀时,会有那么奇怪的感同身受。
是他很熟悉的操作,不过他从来都是实施手段的一方,第一次站在员工的角度反向看待,不是工具,是伤害。
沈愉初吞咽了下,茶杯搁在膝盖上,手捏住杯柄无意识转动,“就这么闹了一个多月,积蓄都花光了,意识到根本不可能找得到下家,不用陈怀昌逼我,我自己灰溜溜就回来了。”
说到这里,她眼中泛出几丝意外,“我没想到的是,他没有再找我。包括我谈恋爱,他也没有特别的举动。我心怀侥幸,是不是时间久了,他对我的兴趣也就淡了。”
“举报过吗?”季延崇扮演的实习生再问。
尽管他比谁都清楚举报有多徒劳。
沈愉初点点头,“闹得最厉害那段时间,我给合规交过两次举报材料,都被退回来了。我还给季老爷子的秘书发过求助邮件,不过刚才陈怀昌拿这件事嘲讽我,可能是他从什么渠道压下来了吧,我也不知道。”
依然是以“李延山”的身份在问:“没考虑过联系季夫人?”
“我曾经想过到季家大闹一场,但后来陈怀昌再也没骚扰过我,我……”羞愧浮现在她略感苍白的脸上,话语低如呢喃,“我也确实需这份工作来付账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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