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片刻,他才反应过来,微惊,她这是……有了醉意?明明大婚当日喝合卺酒,醉的没有这么快。
他上前伸手夺下她手里的酒杯,放到一边,很肯定地道:“你醉了。”
她倒也不反驳,点头承认:“是的,我醉了。”
一板一眼,像模像样。
此刻秦珩心里还很清醒,她任由秦珣牵着她的手坐在。然而在他的手拂过她长发时,她却不由地瑟缩了一下。
秦珣将她揽在了怀里,声音极低:“我也会害怕。”
头被迫枕在他胸膛,上下眼皮子直打架,秦珩闷声问着:“你怕什么?”
秦珣也问自己,他怕什么。
幼年时母妃去世,他曾经怕黑怕了很久。在战场上,有时也对死亡产生过恐惧。现在他担心害怕,怕两人这辈子都是这般貌合心离。——不,确切的是,他怕她一辈子都不会对他产生情意。
秦珣低头,将她抱得更紧了一些。半晌方道:“怕没有你。”
回答他的是沉默。
怀中人的呼吸渐渐均匀,她脸颊晕红,吐气如兰,显然是睡着了。
秦珣苦笑,将其打横抱起,除去外衫鞋袜,小心放在床上。
她看着恭顺而乖巧,却不愿意教他走进她的心。
他在她醉后,一点一点极为认真地吻她。
秦珩再醒来天光已经大亮了,昨夜的场景历历在目。她喝酒后并非全无意识,他那句“怕失去你”在她耳边一次又一次回响。
她想不明白,他对她的执念究竟如何而来。
因为皇帝刻意吩咐过,秦珩自那日以后,没再吃药。秦珣倒也说话算话,确实不再提起此事,待她一如既往。夜间他无论如何索求,到要紧关头总是抽身而出。
秦珩暗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些茫然。
两人和以前一样同食同宿,可秦珩隐约觉得两人的关系和先时不大一样了。她只要流露出一丁点惧意,他就寻了理由先行离去。
秦珩不是傻子,他待她如何,她其实能感觉出来。从小到大,真正对她好的人不多。上一个关心她,帮助她的,还是已故的太子秦璋。只是她和秦珣的关系、她心里的不安都让她无法坦然面对这一切。
她甚至想着,不然就这样吧。一天天熬着,不要孩子。他是皇帝,肯定要有子嗣,她这边没有孩子,他初时能忍,时日久了,就会要其他女人生。——即使他自己不想要,文武大臣也会极力劝谏的。天长日久,他对她的那点子执念,终究是会消散的。
时光就这么匆匆溜走,很快到了中秋家宴,皇家一家团聚时,太皇太后寇氏感叹了一句:“去年还有那么多人,今年只剩了这几个,到底是冷清了。”
她这么感慨,无人敢接话。只有明华长公主笑道:“等有小皇子出世,就不冷清了。”
明华长公主并未受到陶皇后的牵连。她听皇祖母一句话,心里直发酸。去年这个时候,她的父皇母后、皇弟太子都还在人世,今时都没了。这样的日子,丁如玉借口六六感了风寒,照顾女儿不能过来。说冷清,确实冷清。
她说着冲孟皇后一笑,很快又移开了视线。
孟皇后相貌颇似老四秦珩。明华长公主不知道这究竟是不是巧合,但是她是不敢流露出一丁点的。
秦珩回了皇姐一个微笑。小皇子出世?那要再等几年了。她想,如果真急得话,可以另选名门淑女进宫。
她正想着,下方一个太妃就摇着纨扇,含笑说道:“皇上和娘娘感情好,只怕明年太皇太后就能抱曾孙了。”
秦珣轻咳一声,冲太皇太后道:“皇祖母想抱曾孙的话,六六不就在寿全宫吗?曾孙和曾孙女是一样的。再不行,还有睿王皇叔家的小世子,那可是皇祖母的亲孙子……”
太皇太后眸光一闪,轻声道:“罢了,哀家不过是随口一说,六六陪着就行了。”
皇上提到睿王世子,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想将睿王世子接进宫做人质?本朝虽有皇帝接了藩王世子进京为质的先例,但是睿王世子还不到半岁啊。
太皇太后心绪复杂,见皇帝神色如常,并无任何异样,她想,是她想多了吧?睿王秦渭一直很老实,没有提防的必要。——不过想到才刚半岁的睿王世子,她从未见过的亲孙子,她轻轻一叹,缓缓合上了眼睛。
中秋月圆之夜,围坐在她身边的,都是她的晚辈,她亲生的儿孙却远在千里之外。
抬起头,看一看天边的圆月,太皇太后问自己,后悔吗?
月色清冷,并没有给她答案。
太皇太后上了年纪,坐了一会儿就称乏了,要回宫休息。她离去之后,家宴很快就散了。
夜间在寝宫,秦珩犹豫了一下,屏退众人,对秦珣道:“皇上,我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一听这个开头,秦珣就知道话无好话,他眸光一沉,说出口的却是:“你说。”
弯腰倒了杯热茶,秦珩低垂着头:“今日皇祖母说起子嗣,皇上有没有什么打算?皇祖父、父皇俱是子嗣不丰。我想,皇上可能需要早做打算。”
“打算?什么打算?”秦珣挑眉,心里生出一种丝丝不安,“是咱们早些生个皇子,还是再选了旁人进宫来生?”
“……”
秦珣薄唇紧抿,过了好一会儿才道:“瑶瑶,你不要欺人太甚。你现在不相信朕,不想生,咱们就先不生。你还想怎么样呢?你想做贤后是不是?你既然想做贤后,为什么不愿意生下我的孩子?还是你根本不想做什么贤后,只是把我推得远远的?”
心思被他叫破,秦珩小声否认:“我不是……”
“不是这个意思?那是什么?是你想有咱们的孩子了?”秦珣看着她,眼含期待。
秦珩避开了他的视线。她想,如果他们只是寻常的夫妻,共同诞育子嗣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可是,他们和别人一样吗?不一样。他拿了几本记录和陶仲卿的信,言之凿凿说他们不是兄妹。这教她如何能完全放下心?
秦珣眼里的期待渐渐消散,他牵了牵嘴角,自嘲一笑:“朕教人去查了碧荷的下落。”
“什么?”秦珩不解。
“武安侯和苏大人都声称,十多年前,珍妃未进宫时,身边有个丫鬟。后来珍妃以死抗争不愿进宫,苏家软禁了珍妃,把她贴身丫鬟碧荷打了一顿,赶出府去。有人说,碧荷早就死了,有人说,她还活着。夏风查到一些线索,她很有可能还在人世。或许,被赶出苏府的碧荷会知道一点真相。”
秦珩微怔。
秦珣双目微敛,遮住眼中复杂的情绪,声音很轻:“瑶瑶,你不是不信证据,你只是不信朕对不对?在你心里,我永远都及不上二皇兄,甚至恐怕连工部的杜子清等人都远远比不过……”
“不是……”秦珩很少听他说这样的话,心里酸涩得厉害。她轻声道:“不是,你也很好。”
虽然她畏惧他,排斥他,但她知道他不是坏人。
秦珣对这个“也很好”并不满意,他想要的从来都不是“也很好。”
碧荷是在九月找到的。这个珍妃未出阁时身边的大丫鬟,现下不过三十余岁的年纪,但是打扮艳俗,浓妆艳抹。
秦珩看着面前这个衣衫清凉,姿态风流的女人,颇为惊讶。这,这是母妃身边的丫鬟?
碧荷一见到她,就惊住了:“姑娘?!啊,不,娘娘。啊,不对,我莫不是见了鬼了!”
秦珩有些尴尬,吩咐宫人:“你先带她下去歇一歇。”
宫人领命带着碧荷下去。
秦珩这才问秦珣:“她真的是……不是说当时被打了一顿赶出去的吗?”见秦珣面色微沉,她忙道:“我不是不信皇上。只是,我看她打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据夏风所说,碧荷当年被赶出苏家时,身受重伤,气息奄奄,谁都觉得她活不了了。她被人用几个铜板卖到了,卖到了见不得人的去处……”
秦珣不好直言,但秦珩看碧荷的打扮已经明白,她心下一叹。
碧荷生的好看,又是大家小姐的贴身丫鬟。妓院低价买了她,请大夫治伤。待她痊愈后,就给她取了花名,要她卖身接客。初时她抵死不从,但是秦楼楚馆对她这样的姑娘,有的是手段。任其千贞百烈,最终还是妥协。
碧荷再出现在秦珩面前时,脸上的浓妆已经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