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暖如果学的话,那我也学。”秦旭赶忙说道。
顾先生颇有些哭笑不得,他出声解释:“二殿下是男子,公主是女子。男女有别,所学的也不一样。难道将来公主学女红针黹,二殿下也要跟着学吗?”
瞧了一眼妹妹,秦旭很郑重地点一点头:“当然。”
虽然不大清楚女红针黹具体包括什么,但是这个时候,他必须得支持暖暖。
秦暖脸上露出些得意来:“女红针黹,他不学的话,我也不学。”她笑笑:“我不学《女论语》,我也要学《孟子》。”她转了转眼珠子:“《孟子》也是圣人之言,为什么我学不得?”
“不是学不得……”顾先生的神色有些难看了。只是比起《孟子》,这位年岁不大的公主明显更需要学一学女四书。
小公主是女儿身,然而小小年纪,就喜欢与兄长攀比。兄长有的,她也想有,浑无女性温柔娴静之美。小时候已然如此,待长大那还了得?将来二皇子做了王爷,难不成她也想封个王当当?
这可万万使不得。
顾先生忧心忡忡,仿佛已然看到若干年后,皇女乱政的画面。
他心中一凛,深感责任重大:“两位殿下不要胡闹。”定一定神,他续道:“物有阴阳,人有男女。女为阴,男为阳。男女有别,所识所学也有不同。对公主而言,《孟子》固然重要,但是《女论语》更重要一些。”
秦暖如今已认得一些字了,她翻一翻《女论语》,低声念道:“女论语第一 :立身。凡为女子,先学立身,立身之法,惟务清贞。清则身洁,贞则身荣。行莫回头,语莫掀唇。坐莫动膝,立莫摇裙。喜莫大笑,怒莫高声。内外各处,男女异群。莫窥外壁,莫出外庭。男非眷属,莫与通名。女非善淑,莫与相亲……”
还未念完,她便将书一摊,口中说道:“我不学这个,不通,不通,不通之极。”
顾先生神色一变:“如何不通?这《女论语》是贤女所著,是女子行为举动之典范,哪里不通?”
他心说,这小公主果然是有些娇纵古怪的,而且离贤女好妇还差得太远。
秦暖小手一指:“这里就不通啊。‘行莫回头,语莫掀唇。’夫子教一教我,不掀唇怎么说话?行莫回头,如果我走在路上,夫子忽然有事唤我,我也不能回头么?可我如果不回头,那岂不就是不敬师长了?”
她说的很慢,可她每说一句,秦旭便点一点头,加上一句:“说的是,很有道理。”
兄妹俩一唱一和,合作异常默契。可是顾先生却听得十分不虞。这《女论语》本就是来规范女子言行的,可偏生这个小公主歪理忒多,强词夺理,而且二殿下也跟着胡闹。
他当下拉了脸。
看他似是要说话,秦暖念头一转,抢先说道:“‘喜莫大笑,怒莫高声。内外各处,男女异群。’笑也不许么?请教夫子,若是父皇与我们玩笑,我能不能大笑……”
“当然要笑了。”秦旭一本正经道,“父皇故意跟咱们玩笑,你要是不笑的话,那就是不孝了。暖暖,你忘了?夫子教过咱们,为人女子,不能不孝……”
兄妹俩你一言我一语。——这是他们惯常做的,平日里面对宫人嬷嬷、大皇兄,甚至是父皇母后都是这样。
但是落在顾先生眼里,就有些扎眼了。对方是君,他是臣。可他教导他们,就是师长。皇帝都对他礼遇有加,偏生这两兄妹却拿话挤兑他。
他并非奈何不了这两个小孩子,只是他们毕竟是龙子凤女,金枝玉叶,他对他们颇多容让,不好深管。
顾先生拿起从未用过的戒尺,虚虚敲了两下。
那两人对视一眼,瞬间安静下来。
顾先生轻咳一声,让秦旭去温习他刚讲过的《孟子》,复又向秦暖讲起《女论语》的来历意义。
秦暖安安静静听他说着男尊女卑,女子就该温顺听话之类的话语,莫名觉得烦躁,觉得哪儿哪儿都不对。但是看一眼夫子手上的戒尺,她又沉默了。
二皇兄说她是聪明人,聪明人不干傻事。她不能冲动,不能。
顾先生看小公主老实安静了,满意地点了点头,温声道:“那《孟子》公主如果想学,也能学得,不想学,也无碍。只这女四书,是不得不学的。”
秦暖不说话,可是一下了学,她就拉着兄长往外走。
“暖暖,你想学《孟子》的话,我教你。”秦旭认真道。
瘪了瘪嘴,秦暖摇头:“他讲的,我也懂,不用你再教。我就是不想学《女论语》。”
看了一眼妹妹的神色,秦旭笑一笑,轻声安慰道:“不想学那就不学。大皇兄就没说过咱们需要学这个。不,他没说你要学这个。”
比起顾先生,他更相信他们大皇兄。
“就是。”秦暖狠狠点头。——她心里隐约有些不自在。她和二皇兄原本什么都是一样的,可是现在她却渐渐觉得不同了。
顾先生给他们布置的功课不一样。他让秦旭回去温习《孟子》,却要秦暖温习熟记《女论语》的立身篇。
其实立身篇也没多少,可秦暖就是不愿意熟记。她反而跟着秦旭一起诵读《孟子》。
到得第二日上,顾先生检查功课,对二皇子甚是满意,但是面对下巴微抬一声不吭的小公主,不禁皱起了眉。
“公主没有记住?”
小公主圆圆的包子脸板的很是严肃,她摇了摇头:“没有。”
顾先生眉心一跳,他素来知道这两位小殿下聪敏,记忆极佳。《女论语》的立身篇,总共也没多少个字。她昨日质疑时,说的头头是道。怎会记不住?分明是不想记!
他自教导着两个孩子以来,虽有皇帝圣喻,可以只当做普通学子。可他还真没像对待普通学子那般对待过他们。他掂了掂手里的戒尺。
秦旭眼尖,见到戒尺微动,忙站了起来,扬声道:“夫子,这个我也不会。”
顾先生心头一跳:“这些殿下不必学。”瞧了小公主一眼,他缓和了神色:“明日再检查,若公主还没记住,那……”
他没有说下去,只低头瞧了瞧戒尺。
秦暖的身体轻轻一抖,垂下了眼睑。
顾先生没有真的动用戒尺,他只在皇帝又问起两个殿下进度时,随口提了一句:“二皇子自是好的……”
秦珣挑眉:“怎么?公主不听话?”他笑一笑:“小公主性子娇,有不当之处,朕代她道歉……”
顾先生呆了一呆,心说难怪小公主任性,皇帝也太娇惯一些。他沉声道:“公主聪明灵秀,只是,公主不愿意学女四书。想那《女论语》是女子行为之典范……”
摆一摆手,秦珣打断了他的话,他笑一笑:“《女论语》?她不想学的话,不学就是了。难道这《女论语》竟是要人人学得吗?”
迟疑了一瞬,顾先生道:“不是人人都要学得,但这世上女子,不可不学。”
略一沉吟,秦珣道:“顾先生,公主的言行不合规矩么?”
“……”顾先生心说,当然是有不合规矩之处,但是皇帝问起,他只能道,“没有。公主说话和气,举止文雅,堪称典范。”
“既是如此,那她还学什么女四书?”秦珣笑一笑,“朕的女儿,原也不必做什么贤女好妇。”
顾先生微怔,继而语塞。他想,这是他的错了。皇家的女儿,原与平民女子不同。皇帝疼爱公主,自然不肯委屈了她。
秦珣双目微敛,轻声道:“朕请顾先生教导两位殿下,两个殿下一般教导,这女四书,就不必再学了吧?”
他的女儿,学什么《女诫》、《女则》?他心说,其实旁人家的女儿,也不必学这些。
顾先生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应了一声:“是。”
皇帝都发话了,他也不好再说什么。不教便不教吧,他还省事一些。
反正皇帝的女儿将来招驸马,也不会祸害到他们顾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