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杏悄悄抬起头看她的影子,惊觉那影子和外面阴沉的天色融合了。这次又和方才的一步或是两步不同,她觉得她要永久离开她了。
在她耳边又响起了那句‘要是以后一直都能这么和你说话就好了’。接踵而至的是纷纷杂杂的碎片:她牵着她的手混入挤满宫女的人流中;她乍开笑夸那条裙子,让她许诺从此以后还给她绣,她皱着眉说心慌……
可她方才,却没跟她说一句话。
然后,宫人也都散去了。
看着殿中只余下双杏和太子,陈皇后惨然一笑,捂面瘫坐在中宫正殿中央温暖厚实的地毯上。此刻的她,云鬓散乱,妆容尽毁,连身上华服也多了几分褶皱。衣服是年前的,但区区几月过去,她穿上这身衣裳就大了两圈,整个人显得狼狈又可怜。
衣裙上的褶皱可以熨平,但心里的呢?
他真的是把她按在地上踩,抢她的人,还要打她的脸。
陈皇后连身边煞白着脸担忧不已的太子都顾不得,呆呆地在地上坐了半晌,双目失神,好似心中脑中只剩下了她自己。
若是过去,双杏早就来明里暗里阻挠,——娘娘的身份,连摔个东西都能算得上是丑闻,更别提坐在地上,这么失态又失仪。
可至少现在,双杏管不了,她也不愿意管。中宫的荣辱真的还会有人在意吗,无论怎样,也只会成为那些趋炎附势的小人口中的笑谈,而她所爱的娘娘,已经彻彻底底被那人踩进了泥地里,挣不开,逃不脱。
陈皇后的眼泪终究没能忍住,抛珠滚玉般摔下来,滚过金丝银线织就的华服,在空中划过一个弧度,最终砸在色彩鲜艳浓烈的地毯上。殿外的天仍和早上一样沉,灰蒙蒙的世界,只有眼前这些亮色。
一颗、一颗、又一颗……那些矜贵的泪珠跌落,透过地毯,泛着绮丽的光。好像永远也停不下来。
可还没等双杏从看见娘娘落泪的呆怔中挣脱出来,更艳丽的一抹色彩攫住了她的视线。
娘娘躬身咳嗽了两声,再直起腰时,她清楚地看见娘娘指尖上的一抹红色。
那抹瑰丽的红很快染尽了陈皇后的手掌。
“娘娘!”双杏扑过去,跪在陈皇后身旁。
陈皇后竟然还在笑,她低头笑着,那笑却不尽到眼底。
双杏慌了,看着娘娘眼底越来越沉寂下去的光,不知道怎么才好。直到眼角余光瞥到周景,顾不上尊卑之别,一把抓住他的袖子,让娘娘看看,眼前还有她的孩子,还有人要仰赖她活下去。
小太子本来也呆愣着:他上次噩梦的始作俑者又回来了,他却不敢发声,生生地看着母后也被折辱,而他自己,也恐惧恶心得说不出话来。
被扯得一晃神,再眨眨眼看见母后的样子,小太子“哇——”得一声哭了出来,不像他往日那般抽抽噎噎地哭,也不是要在乎身份、端庄的哭法,而是真真正正地去哭。像一个孩子一样。
听见儿子的哭声,陈皇后像被一巴掌扇醒,乍然一激灵地回过神来,也抱住了她的景儿,任凭泪水冲刷她所有妄念。
衣服,乱便乱吧。心,即使碎成片,也会有人再帮忙拼起来。即使支离破碎又如何,即使再也回不去又如何……陈皇后抱紧怀中的孩子,也没忘记伸出枯瘦手臂揽住跪在她身边的那个孩子。在她心里,双杏的确还是个孩子。
然后她深深地闭上眼睛,脸上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地慰藉和哀愁,她就剩下这些了。
在双杏记忆里,这是陈皇后的第一次咯血,从此以后还有数不尽的很多很多次。
但却是她最后一次落泪。
******
废宫中,段荣春正在点了蜡看书。
若是双杏在身边,他们二人看着是一个做女红、一个读书,但这字一个也进不去脑子。他只好每每挑着她不在时读书。
分明才是傍晚,刚进了晚膳时分,但屋内竟是一点光也看不清了。
他看了几页觉得眼酸,放下书,揉揉太阳穴,抬头看窗外。
——窗外稀疏地飘了些雪花,仿佛今日整日阴沉天气都是为现在而铺垫。
段荣春为自己续了一杯茶,就打算起身关上窗,——他可还记得刚醒来时不慎开了一夜窗后的高热。虽说经由那次后他彻底清醒了,但身体总归不能用来开玩笑。
过去还好,他愿意怎么作践自己都无所谓……现在,毕竟是不同了。
他摇摇头,正要关上窗子,就透过窗子看见院门被急匆匆打开。
闯进来的是常有德,他慌慌张张得不成个样子,看起来是从很远的地方一路跑过来的,脸上被冻得红紫,头上还顶着雪花。
常有德跑进屋,像是后面有人在追一般。
还没等段荣春说他两句,他就颤抖着开口,气喘吁吁也不管,说出口的话让段荣春嘴角难得的笑意凝固。
“师父……双杏姑姑……”
作者有话要说:不太肥,明天再多更些(愧疚挠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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