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间酒香四溢,富平的石冻春,剑南的烧春,岭南的灵溪,各类美酒数不胜数,新罗和罗刹来的婢女们怀抱金玉执壶穿梭其间,任人取酒饮醉。
外堂不起眼的竹栏角落,来管事取杯马乳葡萄酿就的葡萄酒递给班哥,苦口婆心地劝:“孩子,听话,这事算了罢,你且回去,咱不做猴人,也不跟那昆仑奴争,刘臜那厮若是发难,我替你挡着。”
班哥一口饮尽杯中酒,清秀的眉眼冷静沉稳,长长的睫垂低,语气稀松平常,笑道:“来叔,多谢你的酒,我这就去了。”
来管事抱住他手臂:“不能去,不能去啊!”
班哥掰开来管事的手,声音平和得仿佛只是去做一件寻常小事:“来叔,莫担心,我去去就来。”
关着西域猛兽的铁笼旁,昆仑奴们磨拳搓掌跃跃欲试。他们的伴兽已经开始笼子里角逐厮斗,不多时,他们也将在天朝的贵人前展开一场激烈的搏斗。
帝国这位高贵的长公主生有一张温柔端庄的面孔,在那柔美的外表下,藏着的却是一颗铁血刚强的心。
她最喜看人搏斗,重金买了他们来,仅仅只为看一场生死豪斗。而他们中最后的胜利者,将被她献上,送给另一位同样高贵的小公主。听说这位小公主,是帝国最美丽的存在,所有人都在等着她长大,当她长成那日,便是这朵倾世之花真正盛放的时候。
成为这位小公主的随奴,将是他们毕生的荣幸。
昆仑奴们都在赌,赌笼子里哪只伴兽能活到最后,赌他们中的谁能成为最后和笼中幸存伴兽一战的那个。
铁笼前高大威猛的人群中,一道瘦弱的身影显得格格不入。
“你是谁?”一个昆仑奴操着不太流利的长安话,低头看人。
班哥仰头笑道:“我是今日供哥哥们起兴的猴人。”
昆仑奴们听见有人自称猴人,纷纷转过眼珠子去瞧。
不过是个身量未足的小孩,眼睛弯弯笑,没有半分硬朗,文文弱弱,一张脸倒是生得漂亮。
这哪里是个猴人,分明是只羊入虎口的兔子。
“走走走,一边去。”先前说话的昆仑奴推搡班哥。
一掌竟未推开。
昆仑奴讶异,下意识加重力道又是一推,手刚碰到,班哥哎哟一声踉跄往后退,昆仑满意收回拳头,确信刚才第一掌没能推开只是疏忽大意而已。
“今日的酒醇香美味,哥哥们可尝过了?”班哥揉揉胸口,笑容未减。
昆仑奴们见他被人冷落推搡也不恼,仰着唇红齿白的脸,稚气中带几分真诚,笑得实在好看,遂有人回道:“什么酒?”
班哥指了地上竹筐中盖着的几坛酒:“西市腔,长安最香的酒。”
身量最高的一个昆仑奴道:“西市腔,我喝过,没劲,不够烈!”
班哥道:“可长公主这里的西市腔,与别处的不同,不怕哥哥嫌没劲,只怕哥哥嫌太烈嘞。”
那昆仑奴指着他大笑:“老子倒要看看,到底有多烈。”
班哥让开道路,眼帘半阖,乌眸含着幽幽的笑意:“哥哥请。”
宴上胡乐停下时,舞姬旋着裙摆从案前退下。
场上奏起琵琶,从永安宫梨园借来的乐人一共十二人,坐于东南西北四个角落,时而清脆时而浑厚的乐声自四面八方涌入席间贵人耳中,十二只琵琶同时响起的瞬间,气势磅礴的曲调震撼人心。
康乐半醉,粉面酣红,拥着怀中的宝鸾问:“小善,好不好听?”
宝鸾懒懒歪在康乐肩头:“好听。”
康乐问:“那是她们的琵琶好听,还是姑姑的琵琶好听?”
宝鸾道:“姑姑的琵琶,乃是仙乐,怎能拿来同凡间之物相比?”
康乐笑倒,端起案上装葡萄酒的镶金兽首玛瑙杯喂宝鸾:“小善这张嘴,真真甜蜜。”
宝鸾抿一口,顿时咳起来。
康乐拍拍她背:“我在你这般年纪大小的时候,早已喝遍全长安城的酒。瞧你,喝点葡萄酒也能呛住,也不知是和谁像,李家子孙中就属你最不能喝酒。”
宝鸾细声道:“表兄也不爱喝酒,许是和表兄像。”
康乐想起远在千里之外的崔玄晖,眼神忧伤,抱紧宝鸾:“等你表兄回来,我定要狠狠灌他三坛烧春,叫他醉得再也离不开长安才好。”
宝鸾道:“我帮姑姑一起灌。”
康乐重新笑起来:“好孩子,多亏有你在跟前,不然我可怎么办,连个可心的人都没有。”
宝鸾道:“还有宰相大人。”
康乐捏捏宝鸾粉嫩的脸颊:“你姑父那个人,成天埋在工部,今日建塔明日修坝,哪有闲工夫在我面前做可心人呢?”
宝鸾一本正经道:“姑姑灌他三坛烧春,叫他醉得再也离不开崔府便成。”
康乐咯吱宝鸾:“好啊,你敢取笑姑姑。”
宝鸾笑着求饶:“好姑姑,我错了,再也不敢了,饶过我罢。”
琵琶奏过半曲,宴上搏斗的高台已经收拾完毕,除了主位的康乐和宝鸾外,其他人的案座皆数挪动更换。
今日的重头戏即将开始,昆仑奴们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
摇头晃耳,看着有些奇怪。虽然奇怪,但也不影响大家继续观赏。
宝鸾入宴时才知道康乐准备了昆仑奴要送她,相比其他人的期待,她心中毫无波澜,甚至隐隐有些抵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