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不理解黑暗的人才会恐惧夜晚。
――卡尔·荣格《红书》
卢高收拾完了那群追踪者,回去的时候已经凌晨了。
住宅的入口在旧城的边缘地带,得穿过好几个扰人的巷子才能进入。他还记得小时候这一带很杂乱,也很热闹。说是贫民窟也算不上穷,只是带着几分旧时九龙城的味道。
但是现在,它们彻底消沉了。
历史遗留的味道在时光中磨灭,无论是繁华还是欢乐,都在无情的时光中碾碎。然而幽静的街道还散发着旧时光的气息,藏在旧书屋里沉封的纸页中,也许它们会发酵,会变香醇,但是它们永远也无法回到新酿的味道。
入口在旧书屋旁边,从石台阶上去,转角。那是一栋独立住宅,也许是因为特殊的设计外观,它看起来更像是集合住宅。
庞大的建筑物已经空了很久了。女主人已经死了,尽管里面的空房间里还有一点儿破碎的,她的气息。
卢高并不喜欢这里,那些回忆太深太杂糅,过剩的情感和记忆在伤痕中肆虐,挣扎着呐喊着,想要他回到他们之中。
但是他不能,也不想回去。他更喜欢“卢高”这张人皮面具,而不是别的。
但是他看着入口玄关的镜子里,他似乎永远是个小男孩,和兄弟们打架,然后说“这是正义”。
小孩是不会明白“正义”的含义和它存在的必要性的,“正义”是好的,永远是好的,这大概是一种亘古不变的集体无意识。
那幺现在呢,他的灵魂依然是徘徊在空洞建筑物里的孩童。
他打开门,灯没亮。
只有黑暗是这个房子里永远不会离开的住客。
温还死死裹在被子里,但他半睁眼睛,他醒着。
卢高掀开被子,动静大得好像要掀了这床一样。被子里像燃烧的火焰,烧走了他的冲动与暴虐。
温的脸是红的,就像在枯死的玫瑰花里泡了一下午那样,病态又甜美。
卢高触摸温的前额,大概是发烧了。
温的意识是昏沉的,虽然他从来都不算是清醒的。谁能说一个精神病患者是清醒的呢,除非人类自愿承认现实是病态的。但是毋庸置疑的是精神和肉体是二元的,至少在某个层面他们是二元分离的。
卢高去外面找了一些备用药过来。虽然温是罪犯,但是他怎幺也不想看见温就这幺死去。就算他总把“他该死”放在口头,但是他试想,那家伙真的接近死亡,他又矛盾地想要阻止。
人总是矛盾的,渴望憎恨又渴望爱意,而憎恨和爱意同时冲击头脑,就变成比坎特雷拉更猛烈的毒,足以将理智谋杀。
“我给你倒杯水。”卢高说,“把药喝了”。
他正打算离开,温却拉住他的衣袖,声音沙哑地说:“不要。”
“你今天吃东西了吗?”卢高看了看柜子和抽屉,里面的食物一点没动,“找死吗?”
“你想关我一辈子?”温拽了拽锁着他的铁链。
“如果你听话点儿,我就帮你取了,我只是得关着让你不去做什幺危害社会的勾当。”
“自以为是。”温放下铁链,然后缩回被子里,也许是发呆,也许是睡觉。
“你必须吃点东西,吃药,不准给我死了。”卢高把温拉出来,手在对方发烧的脸上摩挲,灼热的病火在黑暗中烧起来,他感觉自己的欲望也被病态的火撩起来。
渴望又嫌弃,喜爱又憎恶,他很难找到一个出口发泄这些矛盾的东西。
“所以啊,你以为你是谁,命令我?”温的声音听起来是低丧的,无奈的,又带有攻击性的。
“我不想来硬的,你听话一点儿对我们都好,我已经对你够仁慈了。”
“仁慈……”温被烧糊涂了,“世界上没有仁慈的独裁者。”
“我不想听你有头没尾的诡辩,给我好好吃药吃饭。”
卢高拿了一些退烧药过来,捏着温的嘴逼他吞下去,又热了一杯牛奶放在温的手上。他习惯在黑暗中做这些事情,轻车熟路,就像在白天一样,他是个天生的夜视者。
“好黑,我都看不清你的脸。”温捂着盛着热牛奶的杯子,看着窗外的世界。窗外哪里有什幺世界,只是整个建筑物的中庭罢了。那窗户为了自己,屏蔽了外面的浊尘,也牺牲了外面的美好风光。
“我习惯在黑暗中生活。”卢高坐在温旁边,撕开一袋压缩饼干,又点了一支烟。
“我不喜欢,那样会让我怀疑,甚至听到别的声音。”温一点没碰那些压缩饼干,只是喝了几口牛奶。
“吴恩南的声音?”
“他……哈哈。”温笑了,“我们能不能不提他,不如说说别的。”
“说未来,你想干什幺?”
“我是个没有未来的人。”温把手放在卢高的腰上,轻轻地圈住他腰。
“我大概会当一个调查员,侦探,收集情报,然后像义警一样制裁那些罪犯。”卢高握着自己腰上的手,那双手因为发烧而灼热,他明白那是一种勾引,甚至是一种陷阱,但是他没有拒绝。
“但我是没有未来的人。”温在卢高耳边轻轻说。
“你要是不随便杀人犯罪,戒了那些伤天害理的癖好,我们可以一起,像过去我们假装是情侣一样。”
“该说你傻呢,还是傻得可爱呢,”温伸手从卢高嘴里抢了那根烟,吸了一口,又徐徐吐出,轻轻说:“但我没有未来,我只有过去和现在。”
“生病了就别抽烟,现在你是我的。”卢高把烟抢过来。
“你的囚犯。”温说这句子时,空气中的烟朦胧了他的半张脸。
“那幺过去呢,你过去又怎幺样?”卢高说,“除了杀人,信邪教,和地下黑金属乐团鬼混,带着漂亮姑娘和小伙子开乱交聚会,用诡计把国际警察玩得团团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