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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的欢庆气氛过去不久,王宫中再次张灯结彩、大办宴席,是为了刘辉四岁的长子庆贺生辰。
刘辉二十六岁继位称王,至今已有九年,后宫佳丽众多,但秉承着北茹王室的传统,对封妃一事极为谨慎。除了第一王妃李月柔,他还有两个正式册立的妃子,都是育有子女的。四岁的长子是第二王妃所生,出自六大贵族之一的阿卢戈氏。而地位最高的第一王妃李月柔,成婚数年,尚未有所出。
第一王妃暂时无子,第二王妃所生的长子便是最有可能在未来成为刘辉继承人的,因而无论王宫里还是朝廷上,甚至刘辉自己,都很重视这个长子。尽管只是四岁孩童,没有封爵也没有头衔,每年的生辰都是热热闹闹的。
今年挟着南征获胜的余威,刘辉更是有意让宫人们用心操办,并且有意邀请了一些出仕北茹的昱朝君臣赴宴。众人穿着北茹的朝服,坐在北茹小王子的生辰宴上赔笑饮酒,心情复杂可想而知。刘辉想要炫耀的,恰恰是这样一种场面。
司徒晔打从宴会开始就感到很不自在。他知道李景肃一定会参加这个宴会,但他没想到司徒玮也会来。再加上刘淼,这三个人一起出现,是他最不愿意面对的场面。他们会让他想起当时在军营中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
而且他也不想看到堂兄如今的模样。
他早知道司徒玮是个没什么是非观的人,气节、名誉、自尊、大义,这些东西在他心里基本上都不存在。司徒玮一向追求享乐,从不在乎世人评价。可他堂而皇之穿着华贵的北茹服饰,跟在刘淼身后傲然出现的样子,还是让司徒晔感到惊讶。那张精心装扮的脸上神采飞扬,就好像他并非身在敌国宫廷、委身异族贵胄,而是仍在朔阳城、在他自己的燕王府。
刘淼参加这样的宴会,没有选择带正妻进宫,却带了司徒玮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娈宠,令所有人都深感意外。但他名义上是说携南燕郡王前来赴宴,也没人挑得出毛病。
能看出刘淼对司徒玮相当宠溺,不仅将他装扮得光艳照人,气色也养得很好,并且处处照拂,简直恨不能抱着他走。司徒玮自己也很享受这份宠爱,对着刘淼眉目含情,毫不避讳。
司徒晔看在眼里,不由自主地感到厌恶,便不愿多看。偏偏他们两人的座位与他正面相对,司徒玮有意无意表现得与刘淼如胶似漆,他想装看不见都不行。
刘淼的上手位置,坐的正是北茹的第一重臣李景肃,司徒晔抬眼就能看见。对面坐着的三个人都是他不愿面对的,又不能公然把眼睛遮起来,他从宴席开始便如坐针毡,怎么都不自在。
好在,今天宴会的主角是四岁的小王子,倒也没有出现让他尴尬难堪的对话。四岁的孩子聪明伶俐,可爱中透着一丝顽皮,众人交口称赞,刘辉乐得合不拢嘴。酒过半巡,北茹贵族们纷纷献上礼物,刘辉当场拆开,让小王子自己点评。小孩子伶牙俐齿,又不失天真性情,逗得众人时不时哄堂大笑,气氛更是热烈。
热闹之中,刘辉忽然对李景肃道:“景肃啊,你看孤的长子已经四岁,刘淼也有一个女儿。跟你交情最好的撒罕,也已育有一子一女。你身为李氏阿鲁达,还要独身到什么时候?”
众人的目光顿时齐刷刷落在李景肃身上,七嘴八舌开始帮腔劝说。李景肃满脸尴尬,只好说:“让王上费心了,臣会尽早解决此事。”
“孤这个姐夫的确有些不称职。哪怕为了你姐姐,孤今年也一定要给你做主!”刘辉笑道,“今天趁着大家都在,孤就做主,把长惠郡主许配给你,亲上加亲!你意下如何?”
李景肃脸色都有些变了。赐婚这件事,刘辉之前提起过,但他以为他只是说说而已,即便要赐婚,也该是私下里先问问自己的意思,怎么也没想到突然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就这样说了出来。私下商议,自己还能找借口拖延甚至推辞。当着众多嫔妃、贵族、朝臣的面,这要怎么拒绝?
长惠郡主刘清龄,是刘辉堂兄的女儿,算是血缘还挺近的皇亲,和李景肃的确门当户对。她父亲也在席上,听到刘辉的话立刻喜上眉梢,显然事先是得了消息的。
尴尬的只有李景肃。他不仅没想到刘辉当众宣布逼自己表态,事先连人选是谁都不知道。亲上加亲,本来是一桩十分完美的政治婚姻。可是这种明摆着下套的做法让他十分不爽,甚至忍不住怀疑刘辉是不是别有居心。
可他最在意的,还是坐在对面的司徒晔。即便很清楚司徒晔不可能对赐婚之事有任何想法,李景肃还是不愿意在他面前被迫面对这个话题。
“怎么了,景肃?你不喜欢长惠郡主么?”刘辉催促道。
“并不是。臣只是……觉得王上的提议,有些突然……”
“这有什么突然的?孤又不是没跟你提起过。”
刘淼忽然笑着插言:“大将军该不是已经有了心上人吧?不妨说出来,也好叫王兄为你做主啊!”
李景肃瞥了他一眼,违心地说:“并非如此。”
“既然没有中意之人,那你还犹豫什么?莫非不愿与孤
', ' ')('亲上加亲?”
李月柔眼见气氛有点不对,也催着弟弟:“长惠郡主相貌美丽、性情贤淑,出身又高贵,景肃你还不赶紧谢过王上恩典?”
李景肃知道今天是无论如何躲不掉了,眼睛盯着坐在对面低垂着头的司徒晔,缓缓沉声道:“臣……谢过王上,但凭王上做主!”
顿时皆大欢喜。众人纷纷向当事人祝贺。刘淼也端起酒杯笑着对李景肃道:“来来来,亲上加亲!刘淼敬你一杯!”
司徒玮笑盈盈地从刘淼身后探出头来,也向他敬酒:“司徒玮也祝贺将军!祝将军连理同心,早生贵子!”
李景肃轻声一笑,喝下这两杯皮笑肉不笑的酒。其他人也争相敬酒祝贺,他心中气愤郁结,来者不拒,连喝了七八杯。这一波小高峰过去,却发现司徒晔不知何时离开座位,不见人影。李景肃干笑两声,只觉得喝进肚子里的酒,苦得要命。
司徒晔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要离席,只觉得不愿意见李景肃疯狂灌酒的模样,便说服自己出去解个手、顺便透透气。趁着祝贺的气氛热闹,他悄无声息地起身离席,也无人在意。方便之后他也不想立刻回去,可又不能不回去,只好在外面磨磨蹭蹭,借着寒冬的风醒醒脑子。
却不知司徒玮什么时候来到自己身边,轻轻地笑了声:“怎么一个人在这发呆啊,陛下?”
“季容……”他有些惊讶,“你还这么称呼我,不大合适吧?”
司徒玮忽然收起笑容,正色行了个礼:“陛下,司徒玮冒犯了,请陛下恕罪。”
“季容?”
“臣知道陛下看不惯臣的言行,可臣若不这么做,怕是没法再与陛下相见。种种冒犯之处,一直想对陛下解释清楚,却难觅良机。让陛下误会,实在非臣所愿!”
“……我等身遭大难,沦落至此,彼此都自身难保。你能设法活下来,我是不会多说什么的。一切随心,就好。”
司徒玮苦笑:“陛下还是厌恶臣委身异族。”
司徒晔不语。
“臣本性如此,这身子也不值什么。若能以此换取接近北茹王室的机会,说不定还能对陛下有所助益。——臣因为如此想法,才会如此行事,望陛下能够体谅。臣身上流着的,与陛下一样,皆是皇室血脉啊!”
司徒晔不由地动容,想起自己先前对司徒玮的鄙夷,心中掠过一丝惭愧。或许是自己先入为主,错怪了他吧?
“抱歉,季容,我错怪了你,今后不会了。你有这份心,我十分高兴。不过事已至此,你我也无力扭转乾坤,唯有先保全自身,再静待时机吧。”
“臣谨遵陛下旨意。”
司徒晔看着堂兄难得一见的正经面孔和恭敬的姿态,内心十分宽慰,方才宴会上莫名其妙的烦闷之情也消散了不少。他甚至主动拉起司徒玮的手。在朔阳城的十六年中,他从未体会过与这个堂兄的血脉相连之感,今天在异族他乡,却第一次体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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